“宵月向掩扉,夜雾方当白。寒机思孀妇,秋堂泣征客。匹命无单年,偶影有双夕。暂交金石心,须臾云雨隔。”
——《和王义兴七夕诗》
余杭 藏剑山庄 天泽楼
叶英端坐于太师椅上,身周被一众庄主与弟子围绕。
他不急不缓,慢斯条理地举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口,轻声笑道:“闭关了许久,许久未闻到这雨前龙井的香气了。”
叶蒙是个急性子,见大哥仍在慢悠悠的品茶,按捺不住性子,又怕粗鲁惹大哥生气,委屈的低声说道:“大哥,那金尾鲤乃是我山庄的不世机缘,如今好端端的溜走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品茶?”
叶英无奈的摇了摇头,屈起手指,在叶蒙头上狠狠弹了一下:“这么大人了,怎的性子还如此急切?”
此时叶晖也忍耐不住,低声道:“大哥,昔日父亲钓起金尾鲤,方建庄于此,此次金尾鲤再现,定是我藏剑山庄要发生数十年未有之变局。可是······”
叶英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向门口慢慢踱去,轻声道:“你们怎么就知道,这机缘离我藏剑山庄去了?”
“啊?”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疑惑声四起。
叶英微微一笑:“我藏剑山庄自建庄以来,便没有过吃亏的道理。这金尾鲤,不管如何,都是我藏剑的机缘。只是暂时借予那小子使使,迟早还是要还回我庄内来的。”
众人听叶英这不着边际的话语,更加疑惑起来,只有叶晖低头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
叶英慢慢转过身来:“这里面,藏有一段轶事,如今还不便说与你们知晓。”又思量片刻,开口道:“叶灏然听令。”
叶灏然突然被点名,一脸疑惑,还是连忙反应过来,躬身道:“弟子在!”
“你是三弟的弟子,武功在同辈之中也算得上是一流。”叶英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且领我一封剑令,速速赶往苗疆五毒教中去,小住一段时日。五毒教虽是邪门歪道,门人却多心性纯良,有我剑令,不会为难与你。”
叶凡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试探问道:“难道······机缘在苗······”
叶晖一把捂住五弟的嘴,嘘声道:“此事,只有我等在座各位知晓,还请各位烂在肚子里,若是说出去,我山庄怕是有灭顶之灾。”
叶英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叶灏然叮嘱道:“你在苗疆,只每日去拜访曲教主与五圣使,平时一定低调行事。”
他忽然抬起了头,扭头向着门外,虽目不能视,却仿佛在望着什么,口中喃喃道:“直到,五毒教中出现了一位双腿残疾的年轻人。”
叶灏然虽仍是摸不着头脑,但已然知道该怎么做了,当即答道:“弟子领命!”
叶英轻笑几声,从袖中飞出一柄寸余长的小剑来,落入叶灏然的手中。待叶灏然抬头望去,叶英已然不见踪影,鸿飞冥冥。只有那几声轻笑,仿佛余音绕梁般在叶灏然耳中回荡。
巴蜀 渠县
鹿衔为公子新置办了件轮椅,此时正推着公子在城中缓缓行着。
反观风君与幼麟,便不似那般和谐了,幼麟虽伤势有所好转,却还是难以独自行走,只能靠风君搀着,艰难的挪动着步子。风君子脸色漆黑,总觉得周遭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特,只能恶狠狠的瞪了幼麟几眼,幼麟憨笑了起来,风君更气了,伸出右手没好气的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拍了几下。
“嗷——”
幼麟疼的直叫唤起来,周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来,连鹿衔也投来好奇的目光。风君子顿时脸色更黑了,幼麟也好像意识到不对劲,也低下头去,两个人装作没事人般继续走着。
“之前我在船上睡的浅时,好像听风君师兄嘴里念叨着个人名,那是谁呀?”鹿衔附在公子耳边,悄声问道。
公子感受着鹿衔轻启兰口的热气扑在耳边,顿时整只耳朵便红了起来,整张脸绷不住般“咯咯”笑了起来,又很快收敛住,正经道:“你呀,打探这些做什么?”
鹿衔“嗯”了一阵,又暗暗瞥了风君一眼,这才悄悄说道:“我好像听风君师兄念叨的,像是个男人名字。”
公子闻言,也慌张的瞥了风君一眼,只见风君面无表情,只是黑着脸搀着幼麟,丝毫不知这边的言语。这才缓缓歪过头去,鹿衔俯下身子,只听公子悄悄道:“他念叨的陈缓,乃是纯阳静虚门下的弟子,从小和风君一同长大,连风君的剑术都是陈缓教的。”
鹿衔“噢”了一声,却把尾音拉的长长的,心中不知有何盘算。
几人行在热闹的集市里,风君摸索着口袋,寻了半天,只摸出两枚铜钱,只得咽了咽口水,嘴里恨恨道:“下次小爷再去大巴山,定将山上的野味一网打尽。”
公子知晓风君嘴馋,心中暗笑那夜风君往山上寻野味,不慎却被野猪撞飞,未能大快朵颐。只是一摸荷包,却是空空如也。心中无奈,只得拍了拍鹿衔推着轮椅的手,轻声道:“鹿衔,我们去寻一家西山钱庄。”
鹿衔点了点头,向身旁路人问讯一番,确定了方位,推着公子向西山钱庄去了。
西山钱庄与东水钱庄,并称大唐两大钱庄,早年间,西山钱庄还被称为西山居,居士素来乐善好施,来往侠客门生络绎不绝,后老居士身故,小少爷继承家业,便改西山居为西山钱庄,为来往侠士寄存银两包裹,一处寄存,各地分号中皆可取得。远在扬州的东水寨见状,也像模像样的弄起了“东水钱庄”,与西山钱庄遥相呼应,各自占据半壁江山。
二人寻到一处高宅门口,只见宅中往来之人如流水马龙,皆来寄存或领取自己的银两。行走江湖,若是随身携带大量银两多有不便,存于钱庄之中,凭据领取,存十付一作为寄存费用。
二人正欲入宅,只见两位锦衣少年迎了出来,向着公子微微行礼,鹿衔吃了一惊,却也不动声色。只听那二人道:“见过顾公子,我家庄主听闻顾公子要来,命我二人在此等候。”
公子也吃了一惊,却依旧依旧表现的古井无波,只抬了抬手:“辛苦二位小兄弟了,请带路。”
二人领着公子与鹿衔走入宅中,无视一众排队的侠士,径直走入堂中,穿入堂后,又折转几道,忽然柳暗花明,现出一处小园林来。
虽是深秋,小园中却依旧是一番鸟语花香,恍若隔世。一青年男子坐在园中石凳之上,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正散发出淡淡清香。
那人见公子入园,缓缓起身,屏退两小厮,向着公子轻轻颔首行礼:“无歌,近来可好?”
公子这才看清那人面目,一愣,旋即惊呼出来:“须臾!竟然是你!”
被称为须臾的男子爽朗一笑,却望向公子身后的鹿衔:“这位是?无歌你也不为我介绍一番?”
公子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介绍。倒是鹿衔落落大方,微微欠身行礼:“在下万花谷弟子鹿衔,受师门所托照顾公子,见过须臾庄主。”
须臾还礼,微笑着看着鹿衔,笑容颇有些玩味,说道:“鹿师妹不必多礼,我名叫唐须臾,乃是唐门弟子,与公子更是旧识。若是不嫌弃,叫我唐大哥即可。”说完,连忙侧身,请二人入座。
鹿衔将轮椅推到石桌边,先不坐下,倒是向着须臾说道:“唐大哥可否寻个椅子来,公子须得有个靠背。”
须臾连忙唤小厮进来,抬来一张木椅。鹿衔这才抬起公子,咬着牙用力将公子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才自己坐在一旁石凳上。
唐须臾见状,不禁抚掌称赞:“鹿师妹真是蕙质兰心,有你照料,无歌一定颇为开心。”
鹿衔见他如此说道,不由得脸一红,只低声说道:“师门所托,应当如此。”
公子微笑,手却放了下去,轻轻勾住鹿衔的小手,只觉一阵火热。鹿衔惊了一下,却也不动神色,任由公子轻轻牵住自己的手,只是脸颊更加火热起来。
公子脸上正色,端起面前的清茶嘬了一口,这才道:“多年不见,你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西山钱庄的庄主。”
须臾摇了摇头,笑道:“只是个分号的庄主罢了,不值一提。这些年,门内争斗愈演愈烈,我出来当个小庄主,也是难得清净。”
公子脸色沉郁,叹声道:“都怪我,当年若不是我出事,你现如今仍旧是唐门的大公子,怎会······”
须臾摆了摆手,作嗔状,轻声道:“你知我的性子,喜静,如今远离门中纷争,好不自在,你却又提起这茬,若是再提,我便不悦了。”
公子见须臾毫不在意,也只能点头转笑:“好好好,我便不提了。今日我们兄弟许久未见,还得是畅所欲言。只是风君与幼麟还在外等我,须得将他二人请来。”
须臾一惊:“风君与柳幼麟那两个混球也来了?哈哈哈哈,之前听闻大闹白帝城,我便猜到是你三人所为,是我怠慢了,我这便差人去请他二位!”
过了片刻,小厮将风君、幼麟二人请来,风君一见唐须臾,登时便将幼麟扔在地上,一把上前死死抱住唐须臾,涕泪齐下,嚎哭道:“唐须臾,这么多年没见,你小子竟然混的这么好了,早知道小道我就跟着你混了,跟在公子后面,每天吃菜咽糠,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下来了!”
唐须臾哭笑不得,拍了拍风君的后背:“好好好,今晚须得请你吃顿大餐!”
风君闻言,便当即放开唐须臾,也不哭了,转而满脸堆笑,跳到一旁扶起柳幼麟,坐到石凳之上,满眼放光,想的尽是晚上该吃些什么好的。
幼麟与公子将之前白帝城发生之事于唐须臾细细说完,唐须臾也是听得心惊胆颤,连拍着胸口,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当真是胆大包天,十二连环坞盘踞白帝城多年,这些年劫走我西山钱庄不少货物,只是苦于他们人多势众,武林各派都不敢撩他虎须,不曾想,却折在你们几个手上。”不由得抚掌称赞,却又免不了心中黯然,叹息道:“我真是羡慕你们这般,我这些年久坐钓鱼台,早已没了那边壮志和胆量,弩箭生锈了,心胆也生锈了。”
幼麟“嘿嘿”一笑:“须臾你这便错了,你稳坐园中,衣食无忧,饱暖不愁,如今更是腰缠万贯。不像我们,风吹日晒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身无分文,还每日都有性命之忧。我们倒是真羡慕你呢!”
唐须臾又是一阵苦笑,忽然,他目光一凝,转而道:“诸位,我有一事,还想要拜托兄弟们。”
公子细品了口茶,望了望唐须臾的眼神,轻声说道:“须臾你且说来听听。”
唐须臾无奈的摇了摇头,拍了拍双手,只见身后传出一阵脚步声来,从一旁假山之中,走出一位身材傲人的劲装女子来。
唐须臾抬手介绍道:“这位便是舍妹,唐烦烦。”
“是唐婉婉!”那女子叉腰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