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蒙宠,聊舂容,有水矿,无筠筒。雪姑抬揌妇,巧妇坚正翁。涴鸣,涴鸣,寻花寻柳无山无,繁阴渐合春模糊。”
——《山水友馀辞 涴鸣》
“芙蓉并蒂。”公子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由得微启双唇,低声呢喃着。
这一式,他已六年未曾见过了。饶是他精通百家武学,却也始终学不会这一式。
芙蓉并蒂,乃是万花谷武学《百花拂穴手》中一式,算不得多么高深的武学,但练成之人,却少之又少。欲使出这式芙蓉并蒂,可以手指迸发真气,隔空点穴。也可借用万花兵器判官笔,以毫刺入穴位。而眼前,却是借以银针刺穴,与往常大有不同。
一时之间,公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来人应当是万花谷中修习离经易道的弟子,擅用太素九针之法。
一道破风声起,只见一素衣女子脚下生莲,疾驰而来,又缓缓落在甲板之上。虽同是万花弟子,此女子与鹿衔却大不相同,鹿衔娇小可人,如春日娇花般令人怜惜。而这人却身姿高拔,若皎皎明月。
“万花谷药王门下,雪球球,见过无歌公子。”那素衣女子望了望被定在原地的无花,眼神冷漠,又扭头望向公子,微微颔首行礼。
公子心中暗暗琢磨“雪球球”这个名字,只是颇为陌生,并未听闻过。便也颔首还礼:“多谢雪姑娘出手相救。”
雪球球却稍稍侧身,不受此礼,轻轻摇了摇头,冷声道:“公子不必谢我,我并非为救公子而来,却是为救我这师弟而来。”
公子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嘴角仍在流出涓涓血流,他本就不擅与女子打交道,见雪球球如此冷漠,也只能强颜欢笑。
雪球球又望了眼公子,缓缓踱步上前,细细查看了公子的脸色与瞳孔,又取出一块洁白手帕,覆在公子腕上,将纤纤玉手隔着手帕搭在公子的脉搏之上,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脉搏。良久,方才睁开双眼,对着公子说道:“公子因我师弟受伤,按理我应为公子救治。只是如今我急着押解师弟回谷,无暇为公子医治。不过我观公子脉搏虽沉,却并非无力,尚有生机,应当是陈年旧伤作祟。我且暂为公子施针,助公子恢复周身气血流通。”
公子颔首称谢,却凝睛望向那妖佛无花,心中担忧。
雪球球知他心中担心,淡淡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师弟,我以银针施展芙蓉并蒂刺入他体内,一个时辰也无法动弹,饶是他逼出我的银针,有我在此,他也不敢动弹。”
公子依旧忧心忡忡,试探道:“方才吹笛那人······”
雪球球闻言,扭头望向大巴山方向,漠然道:“那人已经走了。方才我便是因与他缠斗,方才放任了师弟胡来。”
公子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想到那阵虫笛之声,还是不由得失神,担心五毒教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五毒教若是出事,不但医治幼麟有了难处,连圣女焚鹤怕是也有了麻烦。
雪球球不再言语,用两幅手帕放在公子肩上,双手提溜着将公子转过身来,摆好姿势,从怀中取出针囊来,拈着那三寸长短的细针,轻轻刺入公子背后经络穴位之中。
连刺了数针,这才将针囊收了起来,转而双手竟飞速变换起来,如莲花绽放般,指尖轻轻掠过银针,或刺或捻,一道道细微的真气透着针扎入公子体内。
公子心中清楚,这是万花谷的“太素九针”,乃是花谷不传之秘,这般施针便是“利针”,用以将他体内的淤血残毒祛除。果然,施针不久,公子周身的气血便缓缓流动起来,银针刺处,也有一丝丝黑血流出。
待余毒清除,雪球球又换了几个穴位施针,用的乃是“握针”手法,乃是唤醒他体内生机,令身体自行恢复。再使出“长针”手法,刺入几处穴位之时,公子便明显感受到,一股生气自体内缓缓散开,顺着周身经络,沿途修复着断裂的经脉和筋骨。又从药囊中取出两片叶子,教公子含在口中,使出“彼针”来,引导着药力缓缓流入四肢百骸之中,配合体内生气修复己身。
随着几根银针拔出,公子终于缓缓吐了口浊气,这位雪姑娘医术极高,短短片刻,便能使自己恢复了十之一二,极为了得。
他自出山南下以来,途遇几番激战,引动陈年旧伤,身子便一直虚弱。直到鹿衔悉心照料,方才有所好转,至那夜于江边耗尽真气,又牵动了旧伤,刚刚休养好十之三四,又遇水贼。听见苗疆虫笛声,心中担忧五毒教,一时失神,才为无花偷袭,以致重伤。而雪球球施针,连带着昔日的旧伤余毒,也清出了一小部分,使得他轻松了不少。
雪球球收起银针,又从他口中拈出药叶,细细擦拭放入囊中,这才起身,略有惊讶道:“公子果真了不起,方才我以银针探查公子身体,竟有近百处暗伤隐隐发作,若是寻常人,定然疼的自寻死路了,公子却淡然如常。而我施针所痛,更甚伤痛,公子还是面不改色。真奇人也。”
公子气色此时转好不少,闻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药王的太素九针果然了得,只是我曾领教的颇多,已经习惯了。”
雪球球此时不禁好奇起来,悄声问道:“不知是何人曾为公子施针?我门中懂的施展太素九针的,我应当都认识······”
“公子!”
雪球球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呼叫将她打断,她抬头向江中望去,只见一叶小舟,缓缓向着这边驶来。一道袍男子在舟尾撑舟,船头却站着一名紫衣少女。雪球球微微蹙眉:“鹿衔?她怎么在这里?”她又扭头望向公子,眼里却满是怀疑,心中思量:“越瞧这公子模样,怎的越与素手清颜康雪烛相像起来,莫非他与那康雪烛一般,乃是斯文败类,是刻薄寡恩之徒?”她心中猜忌,难道是这公子途径万花谷,拐走了未经世事的鹿衔师妹?
虽然心中怀疑,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悄悄撤后,想看看鹿衔与公子究竟何等关系。
只见那小舟略微靠近他们所在的快船,鹿衔便等不及了,脚下一道墨莲腾起,抬着她轻巧的身子向公子跃去。
公子痴痴凝望着鹿衔尚有着泪痕的脸颊,心中不禁感慨,刚才险些命丧黄泉,此时不免有些庆幸,若是真被那秃驴一掌杀了,便再也······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鹿衔一跃登上甲板便疾步向着公子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公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登时便梨花带雨,嚎啕大哭起来。
她沉睡良久,待转醒之时却发现公子不见了,再三逼问柳幼麟,方才得知公子为了保护她,与妖佛无花还在缠斗,她心中又喜又忧,只是见公子多时未来,心中担心,催着风君驱舟返航,非要看看公子如何。
鹿衔的缀泣声渐渐平息,突然发觉自己如此抱着公子,心中娇羞,腾的一下松开了,公子顿时失力,猛地倒在了地上。鹿衔又心疼公子,忙将公子搀扶起来,望着公子温柔的笑容,嘟起小嘴来,满眼的委屈。
“鹿衔。”雪球球不知何时已到了鹿衔身后,见她与男子如此亲密,不禁皱眉,冷声呵道。
鹿衔闻言一惊,跳似的站起身来,扭头望向身后,心中顿时一沉,脸颊也“唰”的通红起来:“啊······雪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雪球球冷眼看着她,歪头道:“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鹿衔心中紧张,站在原地支支吾吾说道:“之前,公子到花谷拜访君清醉师兄,君师兄见公子身体虚弱,双腿残疾,便,便托我照料公子一段时日。”
雪球球“哼”了一声:“君清醉这厮胡闹,将我花谷的姑娘平白赠与外人当丫鬟?待我回谷再好好收拾他!如今无歌公子身体已然好转,无需你贴身照料,你可随我回谷?”
鹿衔望了望雪球球,又低头望了望公子,虽心中害怕这位师姐,却又牵挂公子,百般筹措,不知言语。
公子见鹿衔为难,心中也是一阵失落,正欲开口,却听风君突然跃上甲板,开口笑道:“这不是万花谷的‘妙手雪姑’吗?小道有礼了。”
雪球球皱眉,扭过头去望了望,眼中满是厌恶之色,又是冷哼一声:“风君,原来纯阳的六脉护法,就是这般不着调的货色。”
风君闻言,也不生气,转而正色道:“雪姑,公子的伤势虽然有所好转,我船舱里这位兄弟却重伤难愈,还需鹿衔姑娘照拂,怕是随不得雪姑回谷了。”
雪球球这才注意到,小舟乌篷舱内,还躺着一人,又望向风君,淡淡道:“不知这人受的什么伤,想必我也能施针为其救治一番。”
风君连忙侧身挡住舱中的柳幼麟,嬉皮笑脸着揶揄道:“我这兄弟自小生在南国,怕冷,见不得雪,还是不劳烦雪姑了。”
雪姑见状,又望着鹿衔,眼神中满是胁迫之色,欲要强迫鹿衔答应她随她回谷。只是此时,她却望见了鹿衔眼中的倔强之色。鹿衔也不在害怕,反而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雪师姐,恕我难以从命,我奉师门之命照顾公子,须得收到师门的命令方能回谷。”她扭头望向一边的风君,风君此时正在顽皮的戳着僵硬的无花肉身,见鹿衔看来,又转正色:“雪姑若是技痒,小道身上倒也有些顽疾,只是人多眼杂,不便医治。雪姑还请先回谷,待改日我再造访花谷,请雪姑为我医治。”说完,他又轻轻作揖,不去看雪姑脸色。
不出意料,雪姑此时脸色顿时便黑了下来,一口银牙恨要咬碎一般,又是冷哼一声,上前提溜住无花的肩膀,狠狠的瞪了风君一眼,又转而望向公子和鹿衔:“无歌公子,虽我今日为你医治,但若是我得知你欺负我万花谷的师妹,今日之伤,我必复还于公子。”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鹿衔师妹,下次,我便是带着师门的手谕,接你回谷了,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直提溜着无花的身体,脚踩墨莲,腾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