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李嬴的办公室,离教学楼并不远,其中间隔几栋楼,徒步过去不到十分钟便能到。梦然和高远来到楼下的时候,只见那栋楼上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往常学校的教师基本都是准时下班,而这个时间还会在这儿的,应该就是李嬴了。
迄今为止,梦然还从未去过李嬴的办公室。在她的心里,那个地方是模范生和犯了错的人才会被叫去的——俗称班主任的办公室。
在班里,她既不是名列前茅,但也不算安分守己的那一类。大大小小都不算什么大事,自然传不到班主任的耳朵里,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小弟给她打掩护,其实她才是最安全的那一个。难道...梦然心里不由想起,自个儿今天在张征课上打瞌睡的事。
莫不是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去了?
“嗯...嗐!”梦然连连发出惊叹,转而又是低沉。
“怎么了?一惊一乍地...”高远看向梦然顿时惶恐不安的脸,问道。
“完了!”
“这下真完了...”
还没等,高远问个究竟。只见身旁的梦然,开始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她的左手食指和拇指,刮割起指头旁边那层的皮肤,上面已经被刮得泛红。
这些动作是梦然,不安状态下的表现,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会这样。
高远却是最了解她的。
“别想那么多,我觉得...应该不是你上课瞌睡那件事。”高远说得绝对。反倒让梦然疑惑,若不是这件事,还会有什么事找她?
“张老师早在下课前一分钟,就走了。”
“你也知道,他可是全校老师里,放学走得最快。”
“再说...我可没见过比张疯子还忙的。还有,我听说他和李嬴的关系并不好。”说这句时,后半段话高远几乎把声音都给压没了,还是凑到梦然耳边说得。
毕竟,疯子脚下,不敢声张嘛。
“关系不好?”梦然反问。
好个高远,直接把梦然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坑里,拉到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坑。这是褒贬不一的意思,也就只有他能想出这种法子安慰人的。
一只宽大的手,霍霍地挡住了那张能说出许多新鲜事儿的嘴巴上。声音依旧小却带着腔调:
“张征是老一派保守观念,而李嬴则是次时代无念。”
“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也是,我连他们说话,都没见过一次。”梦然碎碎念道。
她没大听懂关于李嬴的那段说辞是什么意思。她对班主任一直没什么看法,影响里见李嬴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而那三次里,每次见面,都是校集会这类大型场景。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她,因为那是一副很引人注目的面孔,只是那面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而已,冷冰冰的。
确实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她的周身自带一股'谁敢和我说话,我就弄死你'的强大气场。这样的人,谁敢靠近?
说起李嬴,印象最深的还是她清尘脱俗、徽秀俊逸的外表。不像一般女生长发及腰,反而一头乌黑干练的短发,加上她白净均称鹅蛋的脸和锐利素美的五官,活妥妥一个飒美人的样子。
就连她走路的姿势、动作和言语,都精简地一眼就能看完。若不是身形比男子稍薄弱,很难想象她会是一个女子。
这样一个出尘美人儿李嬴,从到这里第一天便引起了所有女性之间的轩然大波。年轻有为,长相俊美,资历还厚,如此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到下七镇这样的小地方来教学?真是,让人万般不解啊。
这也能知道,为什么张征和李嬴关系不好了。李嬴清冷寡断、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往。更甚...张征的妻子还给李嬴送过花。这就导致,张征看李嬴越发地不顺眼了。
“既然不是这件事,那又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两个人都想不明白。按常理说,李嬴对梦然应该也是不太关注的。为什么突然会叫梦然过去,不得而知。
想要搞清楚事因,也只有上去一探究竟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了无人寂,安静地出奇。此刻,外面还下着雨,水珠落到玻璃窗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敲击声。这或许是,这条走廊上除了她的脚步声以外,唯一的声音。
梦然一人走在走廊上,周遭甚至有点暗。走廊上的壁灯,亮着微弱的光影,仿佛随时会熄灭般提吊着人心。地面上的人影,随光照忽远忽近,显得格外孤独。
一个人走在走廊上的感受,实在太过寂寥,背后忍不住发寒,即使现在是闷热的夏天。一丁点声音,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都听得格外清晰。
这条明明不长的路,梦然走了不知多久。隐约间,身后有一道视线仿佛注视着她,梦然停下脚步缓缓地扭头向后方走廊看去。
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窗外狂风呼啸声,将梦然的思绪拉了回来。走廊上静得可怕,窗户外杂声聚起。一静一动,根本无法单靠听觉来衡量事物。
由于太过紧张,额头早已冒出大把汗珠。她双手握紧肩包,徒步艰难地向前迈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的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愈发地强烈。这种感觉使她丧失了前进的动力。双脚立在原地,愣是动不了半分半毫。
顷刻间,窗外电闪雷鸣,轰隆作响。走廊上那盏奄奄一息的壁灯,瞬间熄灭...紧接而来的是一股庞大无形的压力,笔直地向她逼近。
原本还站着一动不能动的双腿,此时被那道强大无形力量的压制下,开始剧烈颤抖,连带着紧握肩包的那双手,一同受到钳制。梦然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她,她的后背变得越来越僵,身体也越来越不能控制。身后还伴随着一股子极其难闻的恶臭味。
雷雨顷至,冷风呼啸,玻璃窗被打得“噼啪”作响。大量的雨水打进走廊,原先闷热的空气一下子全部消散无踪,只剩下刺人心骨的绉风。
梦然的后背上,是一只血肉模糊、脓化腐烂的?尸,那些腐烂的肉上还蠕动着很多蛆虫,皮肉下是若隐若现马蜂窝般镂空的尸骨。脸上更瘆人,发黑长着脓泡的大黑厚嘴里吐着深绿粘液,尖齿獠牙,外翻阔鼻,歪扭畸眼,鬃纹竖瞳。头上还长着蛇头,蜥尾。
只是,现在的梦然还看不见她身后的这物。
虽看不见,但感觉一样是的。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身上缠着这么一个怪物。
?尸也只是压制在梦然身上,无法进一步对她做什么。将?尸吸引而来的是她身上所散发的灵气,不能吞噬她,却是因为她的身上有道无形的护术在保护着她。只是,这道护术的力量愈渐微弱。这才,使梦然最近引来了不少脏东西。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冲刷至整个走廊处。
梦然看向前方,那道光过于强烈,迫使她睁不开眼。在那束光里,隐约有一道人影,正向她而来,越来越近…
随之而来,身上的压迫感愈来愈小,最后...梦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的压制彻底地消失了。当她再度睁开眼,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班主任李嬴。
“李老师?!”
李嬴的到来,使周围充满光亮,也让梦然不再害怕。
“梦然同学,你还好吗?”
“阿梦!你没事吧?”
同一个时刻,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传进梦然的耳朵里。相较不同的是,前者温润细语,后者关怀奋然。她先是看向了后方,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急促、不安。
高远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用最快的速度爬到十二层楼,梦然所在的位置。
若是知道会发生不测,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上来的,对于这点疏忽,高远后悔莫及。
“阿远,我没事。”梦然极力地表现出安然无恙的样子,微笑面对高远。
高远气喘呼呼地扶着墙,眼睛快速地从小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梦然,确认她没什么事后,才放下那颗紧绷的心。而后靠在旁边的墙上,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梦然紧接着又看向李嬴,李嬴却向她靠近了几步,和她很近。一只手,向梦然而去,身后的高远没来得及赶到,那只手便措不及防地放在了梦然的右肩上。
那个地方,是刚刚那股压力所在的地方。梦然知道。
李嬴抚了抚梦然右肩的位置,而后又将手指放到自己眼前,轻蔑地看了眼手尖。随手摩挲了一会儿,她的指间下竟飘落出一些黑色的灰尘。
“是脏东西。”
梦然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嬴手下所飘落的那缕黑灰,疑惑地问:
“灰尘?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
李嬴眼神扫向梦然身后的高远,并没有回答她所说的那句话,而是直接说了句:
“我带你们去办公室。”
虽然,刚刚的情形很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李嬴走了。高远紧随其后。
李嬴的办公室里摆件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
新班主任的办公室,梦然和高远都是第一次来。算算日子,距李嬴上任到今天刚好三个月。新官上任,他们没来过,也很正常。
今天被李嬴特地叫到办公室,到底是因为什么,梦然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但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毕竟,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生。
椅子就两条,李嬴让贤。其实最尴尬的,莫于眼下这种状况了...
梦然和高远,相互对视,两人乖巧地像个福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条如坐针毡的椅子上。
“椅子尚且有两条,可这茶只有一杯。”李嬴不知何时沏了一杯茶,那杯茶递到了梦然的面前。
高远全程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他惊讶的是,李嬴竟然是请梦然来喝茶的?
不过,这下倒不担心阿梦了。这次,她肯定不是来受罚的。平常哪个人去班主任的办公室,能有这样好的待遇?不仅赐座,还赏茶?
阿梦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李嬴这样对她?高远沉思地看着梦然。
隔壁梦然却是彻彻底底忘了,管它什么原因什么事的。一个劲儿在哪儿喝气茶来,半点不觉得这茶会有问题。
李嬴的那杯茶,着实好喝,茶香四溢,是一杯好茶。
高远家里最多的就是各种茶叶,多是爷爷他老人家爱喝,又加上是权门世族,平日讲究喝茶以礼。梦然也没少跟着蹭茶喝,现在倒养成了她一闻便知茶好或不好的独家技巧。可高远却偏偏厌茶,就连一点茶味都闻不得,一闻就...
“唔...!”高远捂着嘴,夺门而出,速度惊人。
之后,这个房间。他再也没进来过。
“李老师...您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那杯茶,被梦然攒在手里,并未全部喝完。
意料之中,李嬴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梦然说道:“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那场车祸吗?”
?!车祸?
十一年前的回忆,如潮水涌入脑海。虽然,那时候她只有五岁,但那一场事故带给她的创伤,是难以抹去的。
十一年前,梦然与家人出行。那天走散了的她,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走在大马路上,差点被一辆大货车撞死。以为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个大哥哥出现救了她。一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可是,当她再次醒来时却好似如梦一场。
她没有被大货车撞死,大哥哥却消失了。小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大哥哥是为了救她,所以才消失的。所以那段时间,梦然讨厌极了自己。现在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幻的事情,一定是幻觉吧...
这段记忆,封藏在梦然心里深处,任何人知道这个的秘密。
可是...李嬴老师,为什么会知道呢?
“是不是疑惑,为什么我会知道?”李嬴说得直接,没有半点空隙可以让梦然回避。
那只握着茶杯的手,不由握得更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亦或是,该怎么问?
这也是,意料之内的回答。没有回答。
李嬴先出了口:“十一年前救你的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震惊、无措、愧疚,这些情绪在梦然的心头逐渐蔓延。侵蚀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即使她很想掩藏,但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在李嬴的眼里,看到的是在乎。这对那个人’来说,便够了。
手里的那杯茶,直至失了温。在这个失温的时间里,梦然想了许多...各种难以言说的情感,聚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她开口说话时,着实地震撼了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
梦然走了。
桌上,那盛茶的杯,空了。
在他们走后。原本昏暗的屋内,空中悬浮一道光涟,散发微弱的光芒。光涟里,倒影着一个纤长的影子,涟漪波荡,看不清里面那人的模样。
打破沉寂,李嬴不禁开问:“怎么是今晚?”
光涟中那道的人影,似在走动,忽近忽远。涟漪里,传来男子磁性好听的声音:
“今晚...便是佳机。”
紧接而来的又是沉默,两人再没说话。
过了许久,涟漪中的男子反常地问道:
“她...说了什么?”
“死。”
“她说,他死了。”
男子缄默...
沉寂。本来,她和他就是少言的两个人。
如往常,说完重点便结束的李嬴。今日却也在断结法阵之前,多说了:
“那孩子,你没看错...”
随后,五指一收,那道绚丽的光涟便消失了。
李嬴没有想到,真如他所说,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梦然,便会消除她心中的疑虑,还会使她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聚灵茶’。
一切,果然都如他蓝夙之所料。
可你,又是否料到,把她推上这条不归路的人,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