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夜半将临,早无人闲逛。
却除...他俩?
两人走得静若平水,使这条空路显得更为凄静。自打梦然从李嬴的办公室出来,未曾说过一个字,脸色一层比一层凝重。
愁眉不展的梦然,是很少见的。他也就只见过两次。不用去猜,他不在场的那段时间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这么晚了,去我家吧。”
“家里那位老爷,可天天盼着你呢...”
高远试图分散梦然的注意力,可回复他的,只有两下心不在焉的点头。一看就知道,她是完全没听进去。
无奈,他又想着法子,去逗梦然开心。逗人笑,可是高远最拿的出手的技巧了,家里面哪儿哪儿都要他哄,想不会都难。尤其是对梦然,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平常,但凡梦然不高兴了,不出三两下,她就会被逗得捧腹大笑。可见,高远这让人瞬间高兴的技巧,却是非同一般。
摆足架势,是第一步。高远把斜挎包酷酷地往身后一甩,一副十足地气势就起来了,再配上他手上灵活的动作,什么奇形怪状的舞,又是什么笑话表演,活像一一幕幕精彩纷呈的剧场戏。
全部展现在梦然的眼前:
“阿梦,这是我新学的剧目,怎么样?”
“我看电视上说,这叫什么...失败灭不了我?”
梦然:......
“是败不足惧。”
理科全校第一,文科他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是被高远给逗笑的,而是气得哭笑不得!
现下...他把最近刚编绘的几个,都绘声绘色地表演了。还好梦然笑了,要不然他可没脸见人了。
看着高远竭力诠释的模样,这让她想起了以前,他第一次逗她开心的时候:
“小册老...”他仰起头,抬起脸,腔满戏调。
“大候家。”他架起手,摸上胡,步伐果断。
“高提升...”他迈开步,星光目,端身正气。
“远家航。”高调声,戏涌现,澎湃激昂。
“我乃高远是也!”他演得好,嗓音富有魅力柔情,像戏家里大武将的风派。
这首戏谣,是高家代代相传的。梦然常听高远哼唱起,自然耳濡目染。
她笑了。他也傻呵呵得笑了。这是高远的头牌也是底牌,这首《高相候》是阿梦听了便欢喜的曲儿。
青瓦台,鹅卵石路上,铺洒着熠熠发亮的月光。地面一高一低的人影,渐行渐远,若离似合。
夜夏雨,除原本发自的热意外,是忽而袭身刺骨的冷意。两人穿着单薄的校服,温暖自然而然会让彼此之间靠拢。
黑瓦屋檐下,边廊门前,两个身影刚匆忙地躲进,尚且有伞的他们不至于变成落汤鸡,只是肩膀部位都被打湿了:
“用这个擦。”
高远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条手帕递到梦然面前...
“你怎么什么都有...”
梦然一手接过,用手帕擦起右肩膀湿掉的地方。手帕是棉质的,很吸水,擦一擦就变得干爽许多。
擦好之后,梦然把手帕递回给高远。旁边的高远在专心整理雨伞,并没有看见...于是,她便帮他擦了。
“你...”
当那层带有她的感觉,降落在他肩上时,呼吸一窒。再回头时,他的脸正巧对上梦然的脸,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两道眼神相互交汇。
梦然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这么近...还是第一次。因为是第一次,她压根儿没想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化解尴尬。尤其对方还是多年好友。
“你?你什么...”梦然故作镇定般地瞪大了眼珠子,可心慌意乱的她,就像怕被某人看穿似的,而心虚反问。
心...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快,强烈的感触使他无法忽视,不...是更加清晰地明白,他对于她的感情,原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更多啊。
高远募地别开头,背面那张脸憋得通红,直到耳根都能看出来他到底有多么措手不及。眼神慌乱,气息不稳...是心动更是动心...
“我...我,我是说...”
“你踮着脚酸,我可以...自己擦...”
脚—?酸—?
梦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两只脚掌还杵在空中。后知后觉,当她放下脚跟的瞬间,她才知道自己的腿经历了什么,一股浓浓的酸涩从脚腿儿蔓延至头顶。
又一打晃,因为脚酸而没有站稳的她...在下一秒,后腰处被一只宽大且温暖的手掌妥妥地接住了。
高远反应及时,并没有让尴尬的氛围持续发酵。
“说是不是暗恋我?”梦然假装打趣儿地说道。鬼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说什么都好,怎么偏偏飚出的是这句...?
梦然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这句话误会可大,要是被当真了...那她,就是这场友谊的终结者。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阴影里,高远缓缓地说道。这句话,他想了很久才说出来。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哎呀,我开玩笑的了!你别当真。”
梦然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我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的名字,不可以说。
“你不认识的。那个人是,早在来这里之前就认识了。”
“哦。”
“有就有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数字呢...”
“还好,还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以后你老了该怎么办~”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半夜的,在别人屋檐下腻腻歪歪的,要打情骂俏到别处去!”屋顶上传来吼声,两人下意识就跑...
跑了半路,这才停下。梦然看了看手里还揣着半湿的手帕,帕子被捏得皱皱巴巴,完全已无原先的半点精致。
手帕价值不菲,梦然并不知道。可不管怎么样,也应该完好无缺地归还才是。她把手帕一股脑塞进包里说:
“等我回去给洗洗,再还你。”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老巷口,巷子深处泛出一道光芒。这条巷子,是回去必经的一条小路。
两人带着疑惑向那道光源而去,发光的地竟是个小店。从外面看是一间极其陈旧的老店,招牌上写着:銎鄴間慈,四个古字。
从这几个字便能看出,其历史岁月至少宋朝民间起始。高家祖脉自元开,处宋之后。
而店匾是用楠木做的,宋多数木质品善于楠木取卓。以匾中的树轮来算,已有千年之朽。再则,宋自初创便受北宋之制,后又牵顾金、夏。
多年形势上的压制,使宋人心中保有不平之心。而,从銎、鄴二字能看出,宋人立志于不受他人限制和操控、重振大业之雄风意。
間,在末宋元初时,取于一间店、铺子的广称。慈字,在宋朝年间,与母慈子孝,同出其意,显示宋民都有一颗慈心。
梦然透过玻璃橱窗,能看见里面的陈列柜上,摆放着许多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古物。
“这些都是千年古宝,有的甚至...更久远。”高远说道。
“你怎么知道?”在她听来,这些看起来很陈旧的东西,被他说得仿佛都是绝世大宝贝似的。
“我猜的。”如果解释清楚,高远知道,她一定不懂。倒不如这样说。
这里何时多了一间这样的古店?每天经过这里,她怎么不知道?
两人踌躇玻璃橱窗前,出神地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物。这些古物,年代久远,从未见过。圆的、方的、长的、大的、小的应有尽有。
要说哪个最奇特?
还属悬挂在空中的那块透白发亮的玉石,玉石被殷红的丝线缠绕,丝线连成段段红结,美轮美奂。玉石下,一串水晶吊链为须臾,青蓝两色相间,宛如清莹泉水,疗愈心境。时而“叮当”作响,时而粉彩落下,好似神玉落凡。
在玉石的表面,更是雕刻着朵朵繁花,锦簇相拥。中央雕阙着,双生龙像,栩栩如生。
“哇...”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突然,黑暗深处走出一个人影,身着黑袍。向着两人缓缓走来:
“此乃上古灵石,万年一见。二位可是,很有眼福呐。”
来人虽身披黑袍,看不清样貌。但此人声音,厚重沙哑,听起来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老朽常年游历在外,近日方归。”
老者打开门,邀请梦然高远进入屋内。老者指着橱柜上的那些古物说道:“这些...均是老朽游历之时,寻得宝物。”
“每一件宝物都有它们的故事和来历,是金钱所不能衡量的。”
梦然和高远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觉得老者说得这番话,很有深意。老者能邀请他们进入屋内,近距离地观摩这些宝物,已让两人满心感激。
“不过...老朽收集这些宝物的初衷,并不为己藏,也不为他卖。”老者悠悠地抬起手,在这些宝物前晃了晃。
“为的是,替它们寻找真正的主人。”说到这句话时,老者的手转向了梦然和高远。
脸上布满诧异、惊讶的二人,直直地看着老者。不明此番是何意?
老者缓步走到橱柜前,在一堆古物里,挑出了一件宝物。窜在手里,捏了捏,又看了看。而后,将手里的那串榆木佛珠递到了高远的面前。
高远:???
不是吧?!这...佛珠可是千年之宝,这么名贵的珍宝是要...送给他?
那串榆木佛珠自带檀香,香味袅绕于空,久久不散,沁人心脾。老者见人不接,开怀大笑道:“此珠,乃千年榆木渡成,有驱魔护身之效。若是跟对人,其效可大展鸿图,护主辟邪。”
高远听得一愣一愣的。老者博高万斗,深意凛然,其中道义,又岂是他一介小辈能懂得?不过,半猜不差,高远能明白,这串佛珠应该是有驱魔辟邪的奇效。
佛珠不大,约如指盖。焕光幽香,绝佳上好。老者把佛珠递给高远,那串佛珠戴在他的手腕上,大小竟然出乎意料的合适。仿若,这就是他的。
老者双手背后,目光看向高远,最后含有深意地叮嘱道:
“时机未到,必待已时...”
“世代家忠,好君郎,望其衷心,恪守道。”
当老者对高远说完一通匪夷所思的话,再看向梦然的时候,却竟然把那枚顶好的玉石,赠予了她。
梦然盯着手里的古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万万没想到,老者竟会将如此珍贵的宝物给她。这块玉,梦然拿在手里有些发烫。
她何德何能,得此珍宝?梦然欲将手中的玉石归还,可还未送到老者眼前,一段话便措不及防地断送了此举。
“世间宝物如数家珍,老朽阅人无数,又岂会随意赠人?”说着,老者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就着步子,一摇一摆地向里面走去。
“老朽,最后送你一句...”
“人生如梦叹蹉跎,梦若繁花皆可钦。”
老者最后走进了最深处的房间,里面漆黑无比,什么声音都没有,直至黑暗把老者淹没。空气又变得安静下来,此时此刻的两人,又怎么会知道,这是天意呢?
雨,重蹈复来,又下大了。
凄凉的街道上,一黑伞在雨中悄然前行。伞下,高远打着伞,雨水尽数打湿了他的肩,单薄的白衬衣紧贴在煞白的肌肤上,冷得发寒。
从铺子出来后,再走两条街,就是高远家了。他们这才过了一条街,便举步难行。雨势愈渐凶猛,这次两人的鞋子、裤脚全被打湿了。前方是华岩公园,下七镇的中心园林。他们准备先去那儿避避雨,等雨势小些再回。
华岩公园,面积不大。左侧设有一座石亭;整座园的中间是圆心台,上面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下七华岩古迹,六个大字。而右侧设立着足十米长的鱼池,池上立着一座石拱桥。拱桥的另一端,连一古院,名曰思砚院。思砚院,是清代遗承下来的私塾,现在里面依旧留有师塾教学。
石亭中央,雨淅淅沥沥的下,两道人影隐身于中。
“阿梦,今晚的月亮怎么没了?”高远站在亭前,抬头望着无月的夜空。
空中,浩然倾斜的大雨,蓄势待发的寂寥,还有...被黑夜侵蚀了的空月。
“这是天狗食日吧...”梦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更别说高远。
“天狗食日”俗称月蚀。可眼下,夏至才过不久,又怎会出现月蚀呢?
恍惚之际,空中顿时,天雷轰顶,地动山摇——
天空上方,破裂而开出一道大裂口。那道裂口之内,混沌扭曲,乌烟瘴气从里弥漫而来。把这片天,彻底地覆变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因此结束。
下一秒,梦然身上迸射出强大的光芒,光源来自肩包。包里面装着老者赠予的那块玉石。紧接着,她整个人悬空而起,被高空上那道裂口极速牵扯而去。
“阿梦!!!”高远还没反应过来整件事的原尾,身体就先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裂口的吸引力极其强大,高远单手抓住梦然,而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紧了亭子里的那根石柱。周围,飓风肆意、雷雨咆哮。那双紧握的手,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渐渐地失去了力量...
直到,彼此分离。
最后,梦然的那句“阿远”被无声地淹埋在无边的黑夜当中...
一声撕裂般的呐喊,仰天回荡,久久不息。雨中,那倒在地上的身躯一动不动,如伟岸宽厚的肩又怎能否顶得住...这崩塌而下的天呢?
高远想不到,此番别离,不知再见已是何时...
梦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失了...
在她消失之后,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亦或是,更遥远的地方。皆发生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天翻地覆的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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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
软榻之上,躺一人儿,生了一张极好的仙容。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发丝如墨,散落瀑;肤白如脂,玉骨肌;长睫星眉,似柳梢。望一眼,心神荡漾断魂入梦。银眸冷彻,堪无情,影下夺眶泪欲出。不道,此情忘相已,离去纵阴霾。鼻梁高挺,薄唇嫣红,男人虽美,却清冷无情。
这样天生好看的人,手也非常漂亮,指如细玉、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指尖,似拂尘,挽起白丝绕指间。男子身形挺拔,比例更是完美。身穿白纱琉仙袍,腰间佩挂白玉长箫,纹路精美,气宇不凡。
那赤脚玉足,柔嫩如粉,筋骨清逸。步步生莲,向外而去。
树藤缠绕,紧闭着的大门,还未等男子走到门前。门上的树藤便向两边蜒展而开,大门缓缓开启。月光透过缝隙,穿透到里,银光洒落在男子苍白的脸上。红唇微抿,嘴角勾起一道笑意。
大门外是一百丈高的青岩石台,周边悬浮有许多大小不同的岛屿山峦。每座岛屿,仙气环绕,流云飞瀑。而这座岛,也同样悬立于天际之上、各屿之间。
青岩台下,屹立着三座通天神柱,每顶神柱之下,由沅水而成的水阵为基底。三道神柱中央,站立着一群阵型整齐的蓝衣袍人。
只见,那群人向着青岩台上,发出洪浩之声:
“恭贺,师尊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