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的吵闹声惊扰了童沐萱的思绪,她觉得此刻的喧闹让房间的气压有些低,莫名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童沐萱有点想回学校了。童沐萱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他们的争执,但又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仿佛已经目睹过很多次。在她和爸妈为数不多的见面里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他们两个人一起乡下奶奶家的情况很少见,多半都是妈妈一个人回去,妈妈每次回家的时候她都会听到奶奶对妈妈说“又吵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是不懂事,他在外面那么辛苦,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他呢”,妈妈每次都是低眉顺眼的,不做什么争辩。小时候童沐萱不懂,后来长大了才逐渐明白,只要妈妈回家就是和爸爸吵架了。但爸爸好像只有有事才会回去。
童沐萱和父母不太熟,她是上周开学之前才被堂哥送来的,堂哥把她送到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门口,随后给童沐萱妈妈打了个电话就走了。堂哥让她乖乖在楼下等着,他有事就先走了。童沐萱按照哥哥的话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高楼林立的景象有些紧张,手里紧紧地捏着她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表姐夏沫给她用蓝色绳子编的爱心,在车上她还在阳光洒进来的车窗前反复观看,她觉得蓝色很好看。六月份的南城正值盛夏,正午十分的阳光有些炙热,空气中拂过的风都都是滚烫的,此刻的童沐萱穿着短半截的蓝色牛仔裤和洗的发黄的白色长袖T恤站在阳光底下,肩上背着一个褪色的红色双肩包,双肩包的两侧被磨破了边,额头上冒出汗的汗擦也擦不玩,此刻的她显得有些狼狈。好像过了很久,久到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脚已经发麻了,她才看到那个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见过的弟弟和拎着一些菜的妈妈朝她走过来。童沐萱略微抬起头,用余光瞥见穿着时髦的女人朝她走来,她低着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童沐萱妈妈叫季芹,对这个名义上的妈妈童沐萱没叫过她几次,“妈妈”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隐约记得三年级之前她都没开口叫过她妈妈,童沐萱和她简短又少得可怜的对话几乎都是她问童沐萱答,但问来问去也无非是那几句话,“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好吗?要认真学习,听奶奶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拗的不肯叫她妈妈,可能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她不知道那个就是她妈妈,也有可能是叫不出口,或者她潜意识觉得季芹抛弃她了,压根不想叫。但后来的童沐萱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要在执念中越陷越深,这样才能放过自己。
童沐萱小时候隐隐约约知道那个陌生的阿姨是她的母亲的,季芹每次回来村里的时候,奶奶们就会隔着老远的距离对刚放学回家的童沐萱说“沐沐,你妈妈回来了”,童沐萱大多数时候都微笑着点点头以似回应,她不想说话,她走了四十多分钟的路回家,中午又没吃午饭,童沐萱就读的小学离家远,一般都不回家吃饭,又没有食堂,童沐萱只能每天中午饿着肚子,以致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饿得精疲力竭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听奶奶说她一岁多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住,所以没上学之前她对“妈妈”这个称呼没什么概念,上学之后有自己的认识才稍微明白一点点,但奈何她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更多时候她一直把她当成偶尔会见到的陌生阿姨而已。叫妈妈已经是四年级的事了,是被奶奶逼着叫的,但后来的三年叫的次数用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能是觉得童沐萱小,不懂事,所以她老是听到村里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奶奶们毫不避讳地说,“童家这孩子将来长大多半冷漠的很,看看别人家小孩妈妈走了哭得要死,她妈妈走了都不哭的,也从来不叫妈妈的”,有人反驳说“毕竟相处时间短呀,孩子小不知道也正常,这个小孩也挺可怜的,弟弟一直带在身边,姐姐就仍在村里都不管的.....”。诸如此类的话童沐萱听了很多年,后来就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在夜声人静的时候总要拿出来回味一番,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些从前太听不太懂的话在后来的日子里都一一明白了。其实她对父母并不是没有渴望的,她也不是生来就敏感沉默的,只是随着年纪和认知的增长,童沐萱逐渐明白为什么渴望只能是渴望,她什么都得不到,这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小的时候不开心了可以哭,哭完了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但现在的童沐萱明明对别人是笑着的,心里筑起的围城却越来越高......她明明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但她却觉得这十多年像是一辈子那般漫长,孤独又难熬。
就像现在这样,她明明和眼前的人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她们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可她觉得很陌生,她有点想逃,逃回去见表姐,见那个对她不苟言笑的奶奶......她听到季芹有些疏离又不自在地说“我们上去吧”,然后从她身旁绕了过去。她不敢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而且她脚有些麻,所以站在原地僵硬的回过头看她带着弟弟走远。带着弟弟走了十多米远后季芹才发现身后的童沐萱没有跟上来,又回过头对她说了句“走啊,愣着干嘛”,童沐萱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房子是独立成栋的三层楼房,季芹带着童沐萱来到三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地砖,白色的墙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客厅,她觉得这房子有些“奢华、高级”。童沐萱十三年的人生第一次见这么好的房子,此前她没来过南城,都是在乡下,见过最好的房子是大爷爷家的二层楼。
季芹让童景睿带着童沐萱参观房间,她去做饭,童景睿是童沐萱的弟弟,比她小两岁。她对童景睿也不是很熟,可是她记得童景睿给了她一个好看的文具盒,她很喜欢,所以她觉得这个弟弟还不错。事实上童景睿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姐姐也很热情,童景睿给童沐萱分享他的玩具,看他喜欢的变形金刚,还带童沐萱去房间给她看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说“这是前几天妈妈带着我一起去给你买的,这里还有个好看的蝴蝶结,以后我的玩具都分你一半,我们一起玩好不好?”不等童沐萱回答他开始接着说别的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童景睿在说,童沐萱在听,童沐萱对童景睿的聒噪并不讨厌,甚至觉得有些轻松。她来这里之前很紧张,来这里之后等的那几个小时也很紧张,见到季芹更紧张,她一整天神经都是紧绷着的,觉得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只有面对天真毫无城府的童景睿时她才有片刻的放松。
不知不觉见夜幕姗姗来迟,落地窗前能看到楼下路灯洒下的暖橘色的灯光,柔和的晕染在行人的脸上,她觉得今天发现城里好多新奇的东西。厨房传来季芹的声音,她叫童景睿和童沐萱吃饭,她说“你爸爸今晚有事不回来,我们吃”。童沐萱看着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不敢动手,低着头扒饭,季芹给她夹了点些娃娃菜还有鱼,她之前在村里的流水席上吃过鱼,她印象中鱼只有别人家办酒席的时候才能吃到,但其实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吃完饭后季芹让童沐萱去浴室洗澡,童沐萱站在偌大的浴室有些手足无措,她呆站在洗手台前许久,季芹没听到水声才进来问她怎么了,童沐萱低着头局促地说到“我不会开水”。季芹一一交过童沐萱后给了童沐萱一套睡衣,童沐萱以为是普通的衣服,但季芹告诉她“这个叫睡衣,是穿着睡觉的”。季芹带着洗完澡的童沐萱来到童景睿隔壁的卧室,一张大大的床,比奶奶家的大很多,灰色的床单和被套,看起来也没奶奶家的劣质......季芹简单的交代了童沐萱便出去了,躺在床上的童沐萱一点睡意都没有,可能是床太软了,也可能是环境太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