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十八泥犁经》所载,地狱共分十八层,所谓的十八层,并非是空间上的叠加,而是指时间和痛苦程度的重重递增。叠加至十八层,无论是痛苦程度还是持续时间,已经无法诉诸语言。
陈风遥慢慢像向大门靠过去,短短几步,却是如履薄冰,阵阵阴气扑面而来,单手接触大门,正想推开,只觉门上的猩红朱漆仿佛活了过来,奔腾流转,强烈的血腥味直欲将人吞没。霎时间,无数凄厉嚎哭之声骤起,让人头皮发麻。陈风遥收回手臂,一切皆休,还未来得及低头看手,就缓缓从梦中醒转。
时间还是深夜,陈风遥觉得口干舌燥,想去拿水来喝,刚欲起身,突然发觉身上被什么东西绑住,尤其是脖颈更是被一条滑腻腻的物什缠绕,冰凉透体,还以为是蟒蛇成精,前来索命,汗毛乍起,身子一下凉透,不敢乱动。僵持片刻,忽然耳边传来均匀呼吸声,陈风遥一呆,徐徐转头看去,竟是一个稚小女童,圆乎乎的瓷脸上两排漆黑细长的睫毛颤颤抖动,嘟着小嘴,秀挺的小鼻头随着呼吸不断嗡起。双臂双腿真像蛇一样缠在自己的脖颈和腰间。对于这事儿委实没有个经验的陈风遥晃晃身子,喂了一声,想把她喊醒,这时女童抽回一只小手揉揉惺忪睡眼,缓缓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接着翻了个不满的白眼后竟又准备睡去,仿佛责怪陈风遥将她吵醒。陈风遥看的一呆,急忙喊道:“喂喂,别睡了啊!”旋即剧烈摇晃起来,猛往女童脸上吹气,终于挣脱出来。站在床头端详,这小女童也就五岁年纪,一身破烂金丝纹的红底锦衣,同样材质的漆黑单裤,露出粉嫩的小脚脖子,脚下是一双脏兮兮的红色绣鞋。此时瞪着一双凤目抬眼盯着陈风遥。
“你是谁”
“小元”
“来我床上干嘛?”
“睡觉啊”
少女理直气壮地回答让陈风遥感觉自己成了青楼的勾栏女子,还是卖身不卖艺那种。他很生气。
“小元是吧?睡觉是吧?你个小屁孩儿还有理了,不回家睡来我床上干嘛?哎呦”陈风遥话没说完,小女童抓起床上的枕头就猛丢过来,力气竟然不小,陈风遥刚要发作,抬头只见女童鼻头颤抖着,大眼睛扑唰扑唰眨动,眼看着豆大的泪珠挂满了睫毛,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元没家,没娘,没爹,更没有后娘,哇”滔天的泪水让陈风遥手足无措,只感欲哭无泪。女童哭了将近一刻钟才缓缓收工,这一刻钟,陈风遥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等雨过天晴之后,盯着梨花带雨的女孩柔声问道:
“那小元怎么来的我家呢?”
“姜爷爷带我来的”
陈风遥满脸黑线,感情你有个爷爷,那还来我家折腾,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他实在抵不住女孩的眼泪攻势。
“姜爷爷在哪儿呢?”陈风遥柔声问道,此刻,他只想把那搞事的老头抓来暴打一顿,甭提什么尊老爱幼,谁也别拉着我 。
“在床上。”
就在陈风遥几欲抓狂的时候,小元头顶缓缓飘出一缕黑烟,缓缓成型,定睛望去,竟是与自己梦中所见恶鬼一般虚幻,只是周身干净,并没有流什么黄汤,一袭青色长衫,头顶灰色圆髻,脚踩黑色方形布鞋。
“姜爷爷”小元用清灵嗓音甜甜喊道。
鬼魂悬在当空,慈爱得看看小元,又笑望向陈风遥,一介鬼魂,竟是如仙人一般的出尘形象。只是这份淡定并没保持多久,就被陈风遥一句荤话破了功。
“你个老色鬼,附在人家小女孩身上作甚丑事。”在陈风遥看来,一个鬼魂远没有蟒蛇来得可怕。
悬在当空的老者差点一个趔趄跌落下来,想不通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哪来的这等淫邪思想。要是肉身还在,真恨不得拿鞋底把他的脸抽烂,再按在地上来一百次猴子偷桃。话虽如此,还是象征性红了下脸,解释道“小子别骂,老夫也是迫不得已,我本是战国年间一介书生,名叫姜祁。秦灭六国之后惨遭始皇帝下令坑杀,却因一方宝器“飞流塔”得以保全三魂不灭,只是肉身腐朽,不堪寄托,于是七百多年,飘荡至今,数日前在玉峰山底见这女娃娃一人向北流浪,又恰好这娃娃天地命三魂之中独缺一缕地魂,正适合鬼魅附身的体质,老朽便附了她的身,也算有个寄魂之所,不想这娃娃刚到了大锦与北黎交界之处,似有所感,竟然一路转东跋山涉水奔你而来,一路上,老夫实在不忍夺舍于她,便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蹒跚至此。”
听到老者说小元三魂不全时陈风遥便知道原因了。自己是秉承鬼气出生,本就慑服万鬼,又可魂探幽冥,只是偏远村庄,不敢大肆谈论什么怪力乱神,不过村子里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都能看见投胎往生的鬼魂来往人间的。眼前的老者也是如此,换了别人,肯定以为他正和空气对话,诡异无比。
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元,陈风遥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是她最佳投奔之人,只要自己愿意,不说补齐三魂,至少让她百鬼不侵是没问题的。陈风遥嘴上无遮拦,心地却是极善良的,走过去摸摸小元的小脑袋柔声道,那你就住下吧,明天我和母亲说。“小元如奉纶音,眼睛眯成月牙,一把环住陈风遥的另一条手臂,拿脸蹭蹭,心满意足。陈风遥又看向老者,老者心领神会,突然有几分腼腆道:
“那啥,老朽也要留下”
“滚你娘的蛋”陈风遥一阵头大。
姜祁涨红了脸,恨不得扑上来与他大战三天三夜,仍是强忍怒气,双手合十,口中默念“无量天尊”,陈风遥惊愕,打趣道“你这老鬼学的还挺驳杂,佛道双修啊?”姜祁也不理论,缓缓开口道
“我留下对你我都有利,我知道你的身份,对我来说你是福缘,而我又可做你的接引之人,互惠互利的买卖,为何不做?”
“我是你的福缘?我要你接引作甚?”陈风遥任由小元抱着,这丫头就这么坐着又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
“你能助我连接地府,即使不能封尸解仙,至少不必再做孤魂野鬼,而我知晓你转生的目的,能让你少走许多弯路,再者你应该能看出你母亲已时日无多,为人子女,你就不希望为她开辟一条柳暗花明的来生之路?”陈风遥惊愕,他知道老者说的没错,自己是每日眼见母亲印堂血气由紫转黑,头顶死气逐渐盘旋增多,只是从不敢开口诉说,如今听老者这样说,一下燃起心中希望。
“先生所言极对,刚刚是小子不敬,不知先生有何办法,另外,先生说我是什么转世?”
姜祁对陈风遥这态度转变很是满意,总算是个注重孝道的娃娃。于是捋了捋花白胡须道:
“那扇门你应该见到了吧?”
陈风遥猛然怔住,知道他指的是梦中那扇通天大门,“先生这都知道?见到了,只是暂时不得而入”
“那就好,你最近先不要去碰那扇门,凭你现在的实力,进去最多是再转生一次而已”
陈风遥莞尔,自己哪有什么实力,是劈柴挑水,还是摆摊算命?于是疑惑问道:
“需要什么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慢慢传授你道家秘典《洞玄定观经》,你好生领悟,固本培元,只要让你的魂体抵得住阴间蚀骨鬼气,便可进门招来你的旧部,走个后门,安排你母亲免受地狱之苦,直接投生天神道或人道即可。至于你的转生是谁,我不能泄露,只能说天上神仙在下一局大棋,众生为棋子,修士为傀儡,你便是那破局之人,日后那北冥再往北,北俱芦洲地界,将是你的战场。”姜祁顿了顿,补上一句“或葬身之地。”
陈风遥听的云里雾里,小小少年,哪里懂得这些复杂说法,只知道学好武功,孝敬母亲,只得说”请先生尽快叫教我“
姜祁笑笑,虚空一指,一道暗光射进陈风遥头颅,陈风遥顿时瘫软,挨着小元沉沉睡去。姜祁低声自言自语道”天要塌喽,你小子该干活了。“说罢,又化为一缕黑烟,却是不投小元,直直飘至陈风遥眉心处,渗透不见。下一秒,便出现在陈风遥梦中那条小路上,寻了一块路边巨石,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微闭双眼,嘴上念念有词,正是七百年前早应该随大秦烟消云散的《太上度人经》!
小元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第五天开始,陈风遥身上便多了个“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