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兴安岭属于寒温带气候,冬季是漫长而又寒冷的,最冷的时候气温可达零下四十五度。兴安岭在九月的时候就开始降雪,积雪期长达七个月之久,水面的封冻期在六个月以上,春夏两季短促而凉爽。
因而生活在大、小兴安岭的动物们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可能产下一些幼崽,只是这样的产崽机率比较小,而且产下的幼崽也很少有能熬过这漫长的冬季。大自然的残忍冷酷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老关用他身为老猎头的经验,开始圈定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能有奶的动物。熊是首先被老关给排除了,这时节熊瞎子们还猫在洞里睡大觉呢。狐狸也接着被老关给去掉了,狐狸宁愿咬死自己的幼崽也不肯流出一滴奶水。鹿子跑的太快,很难捉到,而且鹿子也没有相对固定的窝……
算来算去,老关只好把目标锁定在了狼和老虎身上,但是老虎的危险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带着幼崽的老虎的攻击性太强了。相对而言掏狼窝的可行性还高一些。狼一般都是五到七只群居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狼更是会群起而动地聚集起十多二十只,但也是在冬天,怀孕和产崽的母狼会离开狼群,否则产下的幼崽就会被其他的成年狼咬死,以节约本就不多的食物,保证成年狼能熬过这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所以老关最后还是决定去掏狼窝试试运气。
应该说老关和孩子的运气都还不错,也许是老天也愿意成全老关老来得子,所以这暴风雪在第三天的当晚就停了。老关一大早从雪洞里钻出来的就看见阳光把林子里的一切都染的金黄金黄的。
老关抱着孩子寻到了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有一些勤奋的动物已经在到处寻找能够入口的食物了。
老关抬头看了看,往没多远的丘陵山包走去。大、小兴安岭中的赤狐、豺、猞猁、狼、虎、豹等一些中、大型的食肉动物都生活在这里。老关也打算在这里碰碰运气,嘴里也零零碎碎地念道:“山神保佑,狼崽找到。山神保佑,狼崽找到。山神……”
老关有些累了,抱着孩子的双手也有些酸了。找了十来个地方,几乎都扑了个空,产下幼崽的母狼没有遇着,倒是找了几条盘成一团正在冬眠的蛇。老关只捉了其中最肥的一条,却了头,把蛇血滴到热好的肉汤中给孩子喂了下去。老关使劲地搓了搓有些发涩的脸,这短短的几天来,他苦笑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前几十年的总和,现在很有向将这辈子的苦笑都提前笑完的趋势上发展。
既然主动寻找没有发现狼的踪迹,只好采用引诱的方式了。为此,老关特地将加热的蛇血四处洒落。这加热的蛇血血腥味更浓,对于能在三五公里外就能嗅到血腥味的狼而言,这可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当然,老关也不敢将蛇血洒的太多,以免引来狼群或是老虎这类的大麻烦。为了保证散发着蛇血味道的夜晚安全,老关特地多捡了些粗大的枯树枝,以确保那几个特意多点的火堆不会熄灭。
狼是否怕火?似乎正确的答案是怕,这个答案似乎也是全世界都认可的。照理说狼怕火,看见火就应该远远地离开,但是所有人都不能否认的是,狼和狼群总会在火堆无法照亮的地方徘徊着。这似乎是个悖论,也许是人的气味,也许是人制造的气味,也许是火堆发出的光线,现在也无法给出最精确的答案来说明到底是什么吸引了狼或狼群的到来。
不过,这天晚上,当老关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的时候,他相信这只狼是寻着蛇血的味道而来的。老关将一截冻得硬邦邦的蛇肉向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扔去。
没过多久,老关就听见了一阵撕咬和咀嚼声。老关笑了,于是他又扔出了一块蛇肉,只是这块蛇肉落在了火光能照亮的地方,老关希望借着火光看清这头孤狼是公是母。
只见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时隐时现地来回张望着,老关甚至能看到那双眼睛里迟疑的神色,当下,老关就收敛身形,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绿莹莹的眼睛迟疑了半响,慢慢而又小心谨慎地向那块蛇肉靠近,但一听见枯树枝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绿莹莹的眼睛又会飞快地往后退去。如此反复了几十次之后,绿莹莹的眼睛才确定了没有危险,但仍然十分小心地靠近那块蛇肉。
终于,绿莹莹的眼睛和它的身体都暴露在了火光下——是一头狼。这头狼迅速地叼起蛇肉退到了火光无法照亮的地方,才开始享受这块从天而降的美味。
虽然这头狼暴露在火光下的时间很短,但对老关来说已经足够了。这头狼的毛色发暗,这说明它有些时间没有填饱肚子了;它的背上和侧身上有些伤痕,这表示它是在捕猎时或是离开狼群时所受的伤;它的腹部有些鼓胀,奶头有些外凸,这可以确定这头母狼是为产崽而离开狼群的,所以也成了孤狼。
老关笑了,自信地笑了,“儿子,我的儿子,你可有福了,遇着狼娘了,你有奶喝了。”老关轻轻地拍了拍襁褓中的婴儿。
这不得不说是老关和这个婴孩的运气非常好,这么快也就遇见了产崽的母狼。不过,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老关的猎人经验。狼只有在交配产崽的时候此才会挖洞做窝,而丘陵的底部泥土松软,地势平坦却又相对较高,狼在产崽的时候通常都是选择这样的地形。所以有了丰富的经验再加上足够好的运气,一切皆有可能。
再次扔了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蛇肉给这头饥饿而又孤独的母狼,母狼对老关的敌意算是降到了最低点,但人、狼双方仍然保持着小心谨慎。最后,这孤独的母狼一声长长的狼嚎表示感谢之后,转身没入漆黑的林间。
老关瞅了瞅还算晴朗的夜空,靠着火堆,枕着一截树干,抱着孩子,盘算着今天设的陷阱在明天会有什么样的收获。给几堆火再添上好几块枯枝以保证能燃烧到天明后,老关侧抱着孩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启明星都还没有落下的时候,老关就醒了,他是被冻醒的。周围的几个火堆虽然没有熄灭,但已经仅剩下微弱的火苗在继续挣扎燃烧着。老关急忙添了些枯枝,让火苗又重新生长到“熊熊烈火”的状态,才感觉好受些。接着,他又忙着给孩子热了些加了点蛇血肉汤,又继续苦笑地念道:“这么点小就开始喝血,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哦……”老关期望着今天能找到那只孤独的母狼,若是一直喝着这蛇血回到村子里怕是会留下病根的。
老关自信要找到那头母狼并不会费太大的功夫,只是要让孩子喝上几口狼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老关一边用雪将火堆扑灭,一边思量着如何才能让孩子喝上狼奶。
一番整理之后,老关抱着孩子来到了他昨天所设的陷阱旁。一头不幸的獐子僵硬在那里,它在激烈挣扎的时候把自己的脖子也弄断了。老关用脚碰了碰这头不幸的獐子,摇了摇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这头獐子着实瘦了些,而且从僵硬的程度来看,即使有二十年屠宰生涯的资深屠夫也没法从这头獐子身上弄出一滴血来。
老关站在陷阱旁思量了一番后,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这只非常不幸的獐子,顺着昨晚那头母狼留下的痕迹往丘陵的另一边走去。是的,老关是想用这只有些偏瘦的獐子给孩子换几口奶喝。
老猎头的经验是非常丰富的,也是非常可贵的。虽然有痕迹的指引,但是也靠着老关的经验才得以找到真正指向狼穴的道路。狼是非常聪明谨慎的动物,狼的脑容量要比狗大百分之二十至至百分之三十。传言说有猎人亲眼看见过狼倒退着走路,在雪地上留下迷惑猎人的足迹,还有些狼甚至会边走边用尾巴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
当老关抱着孩子,拖着獐子找到狼窝的时候,昨晚的那头母狼已经在狼窝外摆出姿势等着了。当然,是愤怒的姿势,愤怒的时候狼的耳朵会竖立,背毛也会竖起,狼唇可卷起且后翻,门牙露出,弓背而不断地发出低吼的咆哮声,
老关笑了,但看见母狼弓背蹲下的时候,老关还是停下了脚步,因为这是狼即将发起攻击的动作。老关将动作放轻,慢慢地将獐子挪到面前。他怕狼再受刺激从而发起攻击致使婴儿受伤,也怕狼会放弃或是咬死幼崽而逃跑,所以老关此刻的动作很轻很慢。
要以食物同母狼交换奶水,老关怕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吧。其实老关并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母狼在给孩子喂奶时会不会咬伤孩子。老关之所以选择就这样去寻找母狼,只是因为他听说过母狼会叼婴儿回去抚养,但是老关却又不得不赌这一把,如果孩子再不吃奶肯定会折在回村的路上,即使靠着喝猎物的血也肯定会给孩子落下病根。所以,现在,老关就略略退后了一些,希望可以稍微降低一些母狼的敌意和紧张。
事实证明,老关的后退确实有效地降低了母狼的敌意和紧张,这可以从母狼降低和减少怒吼的声音和次数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老关懂得狼语,也许可以从母狼不时的低吼声中听出好奇、疑惑、紧张等交织在一起的语气,尤其是一只肥美的獐子在眼前的时候。
“嘭”的一声,母狼轻巧地跳开了一些,獐子的一支后腿重重地落在母狼面前。母狼歪着头疑惑地瞧了瞧这从天而降的,带着香甜味道的大肉块,它迟疑而又谨慎地上前嗅了嗅,伸出带着肉刺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退开,再用充满警惕神色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正在肢解獐子的老关,喉咙中时断时续地发出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声。
就这样,人狼双方隔着一只被肢解了的獐子对峙了大约半个小时,母狼终于在美味肉食的诱惑下屈服了。它带着警惕,小心翼翼地叼拖着獐子的后腿,退到靠近狼窝的空地上进食,以便稍有不对它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它的幼崽。现在,母狼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类对它没有恶意,只是还没弄明白这个人类的意图,所以母狼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因为母狼在大口进食的时候仍然不时地停下来,观察一下老关的动作。
母狼饱餐了一顿后,开始梳理自己的毛发,它已经确定了眼前的这个人类不会伤害它和它的幼崽。
老关看着母狼转身进了狼窝,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如果母狼是在窝里给它的幼崽喂奶,那么孩子很有可能吃不到狼奶,若是将孩子冒然地放进狼窝,很可能有致命的危险。狼毕竟是狼,充满了人类不可知的野性。于是,老关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向狼窝靠近。
幸运的是,老天爷仍然青睐着老关和他抱着的孩子。母狼很快就出现在狼窝的洞口,两只小狼崽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母狼斜躺着趴在洞口,双眼紧盯着老关,两只小狼崽则很快趴在母狼的身下,只露出毛绒绒的小半截身子。
这是一只非常聪明的母狼,它之所以选择在洞口给幼崽喂奶,一是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它的幼崽;二是以防被堵在窝里无路可逃。
看着母狼在给它的幼崽喂奶,老关抱着孩子在母狼的注视中慢慢地靠了过去。老关将自己的动作尽量地放轻,看见母狼没有反对自己的靠近,老关将睁着乌黑大眼睛的孩子抱给母狼看了看。这一刻,老关看见了母狼眼里的恍然、柔软和爱怜,于是,老关轻轻地将孩子放到母狼身下。早已渴望香甜奶水的孩子一口含住母狼的**,与两只小狼崽展开激烈的吃奶竞赛,母狼甚至调整了一下趴着的姿势,以便让孩子能够更舒适地吃奶。
老关轻轻地舒了口气,感激地母狼笑了笑,既轻又慢地退开了,他要给母狼再弄一顿美味的大餐。从这一刻开始,老关决定以后只在非常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猎狼,他也暗自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决定当作祖训、家训传给他的儿子,并把这段经历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他的儿子。
老关在背风的地方生了堆火,将獐子的另一条后腿架在火上烤着,这是他为母狼准备的晚餐。而母狼则注视着老关的背影,不时地轻舔、轻叼着三个不安分吃奶的小家伙,狼的温柔是隐藏大自然中而又不为人类所知的。
就这样,老关在狼窝附近待了两天,与母狼建立了一种奇怪而又和谐的关系。他的儿子和两只小狼崽每天吃饱睡足之后就在母狼身上爬上爬下的,咿咿呀呀地与小狼崽嬉戏玩耍,还跟着小狼崽一起发出奶声奶气狼嚎,俨然成了母狼的第三只幼崽,每每爬出洞外的时候就会被母狼叼回窝里,而老关也与这窝狼混熟了,两只小狼崽有时也会老关温暖的狍皮大衣里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或是清晨的时候给老关舔了一脸的口水。
今天,老关猎了一头刚成年不久的驯鹿,他琢磨着这头驯鹿应该足够能让他和母狼达成一些默契,他需要带着孩子和盐在过年之前回到村里,村里的几个娃子还等着老关兜里的那叠不算太厚的大团结交来年的学费。老关是抗联的老战士,他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性,没有文化知识就意味落后,而落后就要挨打,否则那国土狭小的岛国也不会打进中国的了,所以老关决定回村了。
老关将烤的半熟的驯鹿后腿放到母狼面前,抱着孩子和两只小狼崽坐在母狼旁边,看着母狼大口大口地吃着驯鹿肉,也任凭着两只小狼崽舔着他手指上油星。半响,老关开口了:“狼娘,这肉烤的还可以哈,呵呵。狼娘啊,感谢你这几天对我儿子的照顾……我这就需要回村了,但孩子们还得吃奶啊,我琢磨了很久,我想你跟我走,这样两头都能照顾着,你觉得咋样?”老关以商量的口气对母狼说着,若是其他的猎人听见方圆百里都有名头的老猎头老关这样和一头狼说话,肯定会掉一地的眼睛珠子。
老关见母狼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就又把这话重复了一边,他坚信母狼一定能听明白他所说的话。果然,母狼在吃完驯鹿腿之后,歪着头盯着老关看了半响,最后才像人似的轻轻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人和老关一样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和老关一样,惊得差点没把下巴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