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城出来,一人一马路径一片草地,花子渴了,楚墨便放它去一边的小溪喝水,她则坐在一棵大树下。
正午的阳光最是毒辣,树下纳凉的人,人手一把蒲扇,楚墨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下落不明的青云扇,她遥遥望着天空,心中竟生出一股时过境迁的感情。
头巾里又闷又热,楚墨抹了把脸,身侧忽然递来一把蒲扇,她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拿给她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可爱极了,楚墨看着她,便想起家中的小妹,她柔声问:“这是给我的吗?”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点点头:“姐姐,热!”
楚墨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暖到心窝子里去了,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蒲扇,一边给自己扇,一边给小姑娘扇:“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声音软糯糯的:“倩倩!”
“倩倩呀,真好听。”楚墨道:“倩倩今年几岁了呀?”
倩倩板着手指数:“一、二、三……”板到五指时,她竖起五根手指:“五岁了!”
楚墨微微一笑:“倩倩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吗?”
倩倩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她想了想,道:“知道!娘亲说过,边陲有座婆娑山,山下有座婆娑城!”
楚墨道:“哦?婆娑山?”
倩倩手指不远处:“就是那座山。”
楚墨眯起眼睛,才发现此婆娑非彼婆娑,遥遥望去,山形神似盘旋舞动的水袖,她回头,亲昵的在倩倩头上按了一下:“倩倩什么都知道呢,真厉害。”
小姑娘一咧嘴,笑得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哄孩子,楚墨相当熟练。
楚墨有三缘,牲畜缘,孩子缘以及妖魔鬼怪缘,她本人不讨厌孩子,原因很简单,她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七弟同她年岁相仿,撒起娇,却比小妹还黏人。
楚墨还是妹妹的时候,弟弟哇的一声呱呱坠地,她一跃成了楚小六,后来她想要个妹妹,她爹就接连给她生了三个弟弟,楚墨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曾扬言,如果她爹不给她造个妹妹出来,就甭指望她这辈子下山了。
后来有了妹妹,楚墨干脆忘了弟弟们的存在,整日就守在妹妹身边,是看也看不够,抱也抱不够,最终导致妹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
那软糯的声音一开口,楚墨手一松,脱落的玉璧碎了一地。
倩倩玩了一会,便靠着楚墨睡了过去,楚墨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留意着身边人的对话,倩倩爹道:“我瞧着,那山里的庙怕是不能再去了,我听仙长说,里面煞气邪得很,寻常人进去,怕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倩倩娘忿忿道:“这山上山下就这么一间庙,还被弄成这副模样,真是作孽!”
楚墨探探头,很合时宜的加入对话:“可是发生了什么?”
倩倩爹看她:“姑娘是外地人吧,听你口音,像是从京城来的。”
楚墨颔首:“先生说的没错,我确是京城人。”
倩倩爹叹口气:“唉,京城好啊,地大物博,不像咱们这,上上下下就一间寺庙,城里的人都跑去那拜,香火虽旺,但风水是真的不好,后面就是一片乱葬岗,天一抹黑,连狗都不敢路过。”
楚墨嘴角一抽,心道:这修庙的怕是位挨千刀的能人,居然跑去坟头动土。
倩倩爹道:“月初下了场大雨,咱们这一年四季都干燥得很,这一场大雨下得着实惊人,姑娘你是没瞧见,那叫一个天雷滚滚的,”汉子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画面感极强,“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第三天的时候,劈了一道雷,正好落在庙里,第二天官老爷差人去瞧,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乱葬岗的坟头都被劈开了。”说罢,汉子牙疼似的一咧嘴,“原本坟头被劈开,重新填土埋回去就是,结果怪就怪在,下面埋着的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大家都奇怪,这乱葬岗什么地方,埋着的不是无名尸就是穷鬼,这种墓也有人盗。”说着,他又重重叹口气。
楚墨蹙眉。
倩倩爹接着道:“那晚后,城里的人觉着不吉利,乱葬岗又阴气重,谁知道会不会真遇上不干净的东西,时间长了,都不敢在往庙里跑,好在咱们这的官老爷心善,想着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自掏腰包,把乱葬岗一片,重新填土修了一遍”
听到这,楚墨欣慰:“那庙里如今可还有人打理?”
倩倩爹解释:“不瞒你说,咱们这要商队没商队,要啥没啥,庙呢,也是间小庙,起初,建庙的时候,大家就说,与其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不如就供一尊观音菩萨和文殊菩萨保平安、保孩子学业有成,因此主持,也只有一位,这事后,主持道此事不吉利,便向官老爷请辞,修行历练去了。”他微微一顿,“如今庙中无主事,还到处都是煞气,连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都看得出来,庙里阴气沉沉的,月初还有好事的人作死,跑去庙里说要探寻一番,结果当晚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说是瞧见鬼了,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好在这两天来了不少仙长,才把他给治好。”
楚墨又道:“那城中的仙长,都是为了庙中一事?”
倩倩娘接过话头:“是也不全是。”
楚墨歪歪头。
倩倩娘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虽小,要啥啥没有,可这山中,却是真有宝贝。”
楚墨眨眨眼睛:“宝贝?”
倩倩娘微微笑道:“姑娘知道天水蝶吗?”
这可真是惊着她了,楚墨微微睁大眼睛:“这山中竟有天水蝶?!”
天水蝶数量稀少,极为珍贵,乃上品灵蝶,此蝶一般只在春季夜晚出没,通体海蓝色,翅面微微泛着浅蓝色的荧光,飞行时,翅尾会留下馥郁的清香。
天水蝶寻人找物***,虽然珍品以上的灵兽皆可,但天水蝶贵就贵在可寻灵。
寻灵与问灵不同,问灵只能问方圆几里内的生灵,寻灵却能跨越大江南北,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捞针般准确追寻目标,楚墨过去并未见过实物,只在书中见过记载,想不到这婆娑小城中,竟暗藏如此玄机。
午后天色明媚,天气凉爽,楚墨辞别倩倩一家,牵着花子,返回城中。
饭点刚过,街市里弥漫着脍炙人口的味道。
楚墨寻得一间当铺,当了她左手上的玉镯,换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掌柜的盯着眼前的镯子,眼睛都直了,楚墨总觉得,他在看下去,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楚墨的羊脂玉镯质地温润细腻,白的尽无瑕疵,好似刚刚割开的肥羊脂肪肉,而光泽正如凝炼的油脂,虽然有一道瑕疵,却丝毫不影响镯子本身的价值,楚墨这一对镯子各包了一截工艺精湛的雕花黄金,雕花的工艺出自宫里的老工匠,这对羊脂玉镯是楚墨及笄那年陛下备的礼,一对意为吉祥如意,但如今她却只能把祝福换成柴米油盐。
但其实楚墨并不伤感,因为同样的镯子她宫里要多少有多少,她甚至记得陛下曾有一次看到她手上的镯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镯子你都带了多少年了,该换换了,别弄得好像爹爹苛待你似的。”
之后第二天,御前的公公送来了一箱镯子。
楚墨:“……”
正午刚过,街上行人稀少,楚墨牵着马,路过一间名为“鸿福运”的酒楼,她瞧了瞧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心道,便在这饱餐一顿吧。
店小二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将花子牵去后面的马窖喂食,楚墨进了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她接过菜单,打眼一瞧,便不假思索的张嘴报菜名,跑堂的伙计听她几乎是把菜单从头到尾都念了一遍,不禁滑下一滴冷汗,他倒不是怕她吃霸王餐,就怕她霸王餐没吃完,先撑死了。
跑堂伙计:“姑娘,要不你少点点?”
楚墨:“没事,我吃的完。”
“……”
感觉很难相信啊!
菜布了一大桌,围观群众人手一壶茶一包瓜子花生,纷纷下注,赌楚墨能不能吃完,就连掌柜的都说,只要她吃完,这顿他请,楚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一手拿筷,一手端碗,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楚墨是真饿了,十几年没进食,一大桌吃完,愣是觉着意犹未尽,想在点点什么汤汤水水的溜溜缝,她搁下碗筷,转眼便瞧见下巴惊得都快落地的众人,她微微一笑,淡淡道:“多谢招待。”
众人竖起大拇指,甘拜下风,强,实在强。
楚墨离开酒楼时,天色已晚,晚霞如一幅泼墨画,美不胜收,她抬头望了望,一群归家的候鸟掠过天际,留下了短暂的余韵,店小二将花子牵出来,楚墨接过缰绳,道了声谢,一人一马重新出城,他们并没有从官道走,而是往山上去,其实从官道走,也能走到京城,不如说,走官道更安全,兴许还能遇上熟悉的官兵,护送她回京,也说不定呢。
但楚墨还是想多此一举,虽然知道城中到处都是仙长,净化煞气的事,大可不用她操心,但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她只当江湖救急,君子坦荡啦。
寺庙建在半山腰上,来回的路都很好走,楚墨也不着急,骑着花子慢悠悠上山,停在一条小溪边,此时,天已经全然黑了。
今晚是满月夜,皓月当空,皎洁的月色掀开一层朦胧的薄纱披在婆娑山上。
她洗了把脸,盯着水中倒映出的脸,这还真是一张她少年时的脸,重生这件事连古籍都没提起过,因此,哪怕此刻她顶着一张她死前的脸,楚墨也不会感到惊讶,她伸手拍碎了水中的倒影,起身环顾一圈,并未发现天水蝶的踪影,看来知道它会出现和能不能碰见是两码事。
一人一马接着往山上走,晚风舒适宜人,她俩一路都在聊天,根本没顾上看路,不过上下山都是一条直线,很难会迷路,也就没在意脚下踩的道究竟对也不对,结果当她俩第三次路边那条楚墨洗脸的小溪时,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阵。
这是……鬼打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