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山上有一庙观,名为“婆娑庙”,当地有这样一首打油诗,边陲有一婆娑山,山上有一婆娑庙,山下有一婆娑城,城中住着婆娑人。
此刻,庙门紧锁,门外站着两位相貌不凡的青年。
一方袖上绣着金丝寒梅,一方袖上绣有银丝双生莲。
双生莲这边,是一位目光浅淡的俊雅青年,他通体白色,就连莲花的银丝也是泛着浅浅白色的银,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剑鞘外刻有祥云,但颜色过白,若不是仔细看,很难看清。
他神色清冷,抬眼看向金丝寒梅那人,目光却落在对方手中的鸟笼上。
金丝寒梅这边,是一位目光沉炽的俊美青年,剑眉星目,通体墨黑色,他单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佩剑下,是一柄白玉扇,青年伫立在月色下,轩昂伟岸的身姿宛若一副气势磅礴的水墨画,男人腰间悬着一枚鎏金镂空花鸟纹香囊,香囊下坠着一条镶嵌了一颗羊脂玉珠的棕黑色流苏。
这一黑一白伫立于此,正应了那句陌上颜如玉,君子世无双。
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举起手中的鸟笼看了看,里面落着一只海蓝色的蝴蝶,那正是非洲酋长楚子语怎么也碰不见的天水蝶,青年道:“蓝三公子放心,山中天水蝶尚有许多,不愁抓不到。”
蓝忘川淡淡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墨宗主十二年如一日找寻天水蝶,却至今未寻得那人的灵魂,万虚谷倾塌十二年之后,公主峰也毁于一旦,那她的灵魂,是不是……”
也已经消失了呢?
后面的话被打断,墨倾道:“我不信她就这么死了。”
蓝忘川嘴里的公主峰便是楚墨过去在昆仑的居所。当然,公主峰原本不叫这个名,因为在此修建了公主殿,这才得名。
十二年前,公主峰漫山遍野都是如火的梅花林,遥遥望去,金碧辉煌的公主殿栖身于皑皑云海之中,好似仙境,又似那世外桃源,而后来,一把炼火肆虐,将整座山峰烧了大半,熊熊烈火下,公主殿倾塌,梅林沦为焦土,曾经美好的一切,最终化作灰烬,飘向远方。
“她素来不安分,好话坏话,到了她那,都是耳旁风,她自诩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却从不做随遇而安的事,活着如此,死了更该如此。”说这话时,墨倾的手摸上了那柄冰凉的白玉扇,她的贴身法器,他挂了十二年。
蓝忘川淡色的眸光短暂的落在白玉扇上,很快又移开:“我去昆仑时,昆仑的弟子们也是如此说。”
墨倾看他一眼,似是奇怪素来高高挂起的蓝忘川居然还会去昆仑,在他的印象里,蓝忘川最是不喜喧闹,而昆仑自打楚墨做了师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愣是从仙门榜首一跃至天高皇帝远的疯人院,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是蓝忘川愿意踏足的地方,不过墨倾也懒得过问他去疯人……啊呸,昆仑的原由,他看了看腰上的白玉扇,道:“十二年没寻到,那便在寻,今年没寻到,那就明年在寻,明年没寻到,还有后年、大后年,总会有一天能寻到。”
笼中的天水蝶似是察觉到墨倾此刻的心情,像是鼓舞般,扑腾着翅膀,在笼子里飞上飞下,墨倾的目光软了几分,他扫了眼蓝忘川手里的酒葫芦,蓝家禁酒,自然不是他喝的,今晚满月夜,他此刻又来到庙观,要做什么,可想而知:“这山里的人都想着怎么去捉天水蝶,只有蓝三公子一人还惦记着这庙里的煞气。”
蓝忘川道:“江湖救急,君子坦荡。”
墨倾微微一怔,旋即微微一笑:“这话,过去某人也常说。”
蓝忘川也难得勾了勾唇角:“是,这是她的口头禅。”
今夜的晚风倒是舒适宜人,吹过树林,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一阵穿堂风从脚下掠过,吹动笼中的天水蝶扑腾着翅膀,飞出鸟笼,墨倾微微一怔,欲要伸手将它捉回来,林间忽然飞出更多的蓝蝶,好像一整座婆娑山中,所有的天水蝶都汇聚于此,蝴蝶一只只盘旋在空中,馥郁的清香随风舞动,如梦幻影的荧光有如天幕之上的繁星,墨倾和蓝忘川不禁失神,紧接着,一阵马蹄飞扬的声音呼啸而来。
那马蹄声激烈的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不时还能听见有女子惨烈的尖叫声,两人循声望去,那声音愈发靠近,连林间的鸟都被惊飞了,月色探出头,铺洒出银霜斑斓,树林深处,一根树枝被撞飞,有人吃痛的唤了一声,忽然,一道身影飞了出来。
“借、借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马上的女子喊道。
飞,确实是飞,那马的速度飞快至极,宛如脚踩风火轮。
那好似千里一骏,又宛若黄粱一梦,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骏马飞身一跃,在空中绘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它精准的落在墨倾和蓝忘川身前,落地时一尥蹶子,背上的女子在光荣落地前,一只天水蝶落在她额前,她一转眼对上了墨倾的眼睛,这一瞬,仿佛一个世纪般长久,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楚墨几乎是脱口而出:“墨倾救我!!”
这个声音怎么说呢,似一把利剑,又像一道惊雷,痛击他时,令墨倾脑子还没回味过来,身体先有了动作,他大步上前,双臂一展,接住了她。
一人一马安全落地,难度系数十颗星,只是一个站着,一个被人抱着。
夜鸦飞过,叫了两声,那声音仿佛在说,傻逼。
墨倾没有丝毫犹豫,只因她一声“救我”,便张开了手臂,很多年后,当他再一次想起这晚时,不禁想道,如果那时接住的不是她,是敌人,是鬼怪,那他,还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婆娑山吗?
只是,此刻他根本顾不得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大脑似乎在一刻变得有些迟钝,身体却无比诚实,“楚子语,你又做这种危险的事——”这话压根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懵了。
墨倾盯着怀里的人,天水蝶还落在她额前,当他看清她脸的那一刻,蓝蝶碎成光影,和着皎洁的月色,飘去了远方。
天水蝶的寿命只有两个星期,正常死去的天水蝶会留下躯体,最终被人制成标本,以供观赏,而寻得目标的天水蝶,会碎成光影,化作天上的一颗繁星。
因此,当天水蝶完成主人的心愿时,光影如星,如梦如影。
楚墨的头巾早没了踪影,她俩遇上鬼打墙,紧接着又碰上活死人,其实鬼打墙只要留心按着正确的路走,不多时,便能走出来,但活死人着实是吓了她俩一跳,特别是花子,刚瞧见,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跑了。
只是她没想到,奔跑的终点居然是庙观,还好巧不巧碰上了墨倾。
该怎么说呢,有缘人终将再会?
墨倾还有点懵,蓝忘川先回过神,他拱手行礼:“殿下。”
这一声殿下,把墨倾拉回现实,他惊得手一松,楚墨光荣落地。
墨倾:“啊,抱歉,手滑。”
楚墨:“……”
你故意的吧!?
楚墨冲蓝忘川笑了笑:“蓝三公子,好久不见啊。”真是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她差点没认出眼前人来。
楚墨起身,晚风掀起她泼墨般的青丝,月色下,那双灵动的眼睛眸光微动,她旋首,一双清瞳剪春水,与墨倾四目相望,眸中,尽是他的剪影。
“墨倾,我回来了。”
她缓缓道。
墨倾怔了又怔。
这一眼,他盼了十二年。
这一声,他等了小半生。
晚风掠起,月光点亮了她澄澈的眼眸,这双眼睛依然灵动,那颗梅花痣,依旧红似火,只是时过境迁,话出口时,不免生出一丝苦涩。
蓝忘川打破空气的沉静,他道:“殿下怎会在此?”
楚墨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了,听城里的人说,山上的庙观到处都是煞气,就想来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目光下滑,落在蓝忘川手中的酒葫芦上,微微一笑,道:“不过有蓝三公子在,我想,可能用不着我了,蓝三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助人为乐。”
蓝忘川淡淡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俩说话时,墨倾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楚墨身上,明明就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他却总是怕,如果移开视线,楚墨是不是会再次消失。
楚墨转头看他,却见一双大手摸上她的头发,楚墨原以为墨倾是想拂去她发上的落叶,不想,男人手刚碰,便扯了一下她的头发。
墨倾:“啊,真是活的。”
“……”
楚墨自觉做师尊的那些年,脾气好了很多,不然墨倾这一下,换作年少的她,肯定跳起来打他了。
楚墨无奈道:“墨倾啊,墨子曦啊,墨师兄,墨宗主,咱能不能不要再确定我是不是活的了,我是活的,千真万确活着的,你就没点其它的话,想对我说吗?????”
他确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一张嘴,又不知该说那句话,想了好半晌,千言万语才汇作一句:“你缩水了。”
此话说的情真意切,一旁的蓝忘川默默别开了脸。
“……”楚墨终于没忍住,一记回旋踢踹在墨倾腿上,她咆哮道:“你有毒吧!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句??墨倾,你宗主当久了,嘴也笨了!”
这一脚把他们之前那一点点疏离竞相踢碎,墨倾笑了笑,终于有种脚踏实地踩在现实的感觉,虽然他心知,死而复生,乃世间痴心妄想,可那又如何,回来的是楚子语,是他等了十二年的人。
墨倾想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或者狠狠抱她一下,到最后,却只笑道:“你真是…!怎么都能活着!”
楚墨得意道:“那是,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楚子语啊,”她挺着胸膛,那架势,与十二年前的她一模一样,“天要我亡,我偏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