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花子挺好的,除了爱喷她,有点小傲娇,总体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旅途伴侣。
天空破晓时,泛着点鱼肚白,她们走到山脚一座小城时,天已经全然亮了。
这时的天气一点也不冷,不时微风拂面,还能嗅到一丝丝闷热的气息,楚墨的头用不知从哪淘来的古旧头巾包着,她尽可能降低梅花痣的存在感,如果是在京城,她倒也不在意被人认出来,毕竟京城上下,多少都见过几位皇亲国戚,都见怪不怪了。
但毕竟是边陲小地,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哪,但瞧着肯定不是京城附近,更不可能是江南、蜀地这些大家氏族聚集之处,所以能低调点,还是低调一点吧。
况且……
楚墨扫了一眼擦肩而过的修士,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汇集在此的修士不是一般的多。
楚墨并非讨厌与修士打交道,毕竟她也修道,说起来,他们还是同行,虽然同行不同道,但身为业界知名人士,楚墨的名声虽褒贬不一,但她敢说,虽不是十成的人都认识她,但九成的人都知道她。
一位路过的修士对上她的眼睛,略一颔首,接着往前走。
楚墨遮了遮脸,心想,要不去哪间药房买点绷带,把半张脸遮住好了。
梅花痣在大胥象征皇族,这个皇族不代表一整个皇家,而是单只楚墨一系,也就是皇帝一脉,只有这一脉,才有梅花痣,而楚墨眼角这颗,是一脉中,最红的一颗,红似火,近乎灼眼。
楚墨在家中排行老六,上面有五个哥哥,下面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小公主出生晚,楚墨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得来这么个妹妹,楚墨五岁拜师上山,声名鹊起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当时最让人印象深刻除了她的身份和才能外,便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和那眼角下的梅花痣。
说到楚墨的名声,便不得不提一个名字“落花血”。
楚墨和花一直很有缘,听母亲说,她出生时,京城上下的梅花开得异常绚烂,那一株株红似火的花枝染红了皑皑白雪,楚墨出生在夜里最黑暗的时刻,她自黑暗中来,压倒了一树梅花,惊得屋外的皇帝回头望了一眼,一树梅花摔得香消玉损,屋里一声响亮的哭声打破了漆黑的深夜。
楚墨的墨字,便是取自夜晚的意思。
仙门百家,有如繁星坐落大江南北,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其实就那么几家,小家依附大家,大家相互制衡,因此,业界内,叫得上名的,总会取一两个听起来文绉绉的名号,来彰显各自不同之处。
而楚墨的“落花血”,不知名出何人,叫的人多了,就成了她的名号。
虽然她根本不喜欢,但自己又懒得再取,索性就由着他们叫了。
说起这个名字,其实还有一段逸闻。
上元节后第三个星期,阳春三月,桃花吐艳,这时,便是国都一年一度的祭天日子了。
百姓称这天为“开元祭天”,国都盛况,当真是万人空巷。
百姓早早便聚集在金池门外的圆场祭坛,此祭坛名为天圆,取自天地方圆。
每年祭天,京城都会提前一周封锁城门,因此看客中,除了上京的百姓,还有外地游客甚至关外异族,为了一睹祭天盛况,提前好几周、好几个月汇聚于此,国都祭天,乃大胥最盛大的活动,当之无愧。
祭坛两边的看台和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削尖了脑袋也想往前凑一点,为的是能近距离看清圆场,高台上,一排排锦衣玉面的皇亲贵胄,面带微笑,俯瞰下方,而唯一一条无人的道路,连接金池门,数百人的长队静候在金池门内。
前一秒,暖场节目才刚结束,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门内的楚墨爬上城门,遥遥一望,捂住了耳朵。
下面的国师唤道:“殿下,就要开始了,快下来了!”
楚墨一探头,朝他咧嘴笑:“好嘞!”说罢,蹦蹦跳跳的从城门一跃而下,惊得下面的人大气不敢一出,国师险些没晕过去,好歹是记着大事当头不能晕过去,他抚了抚胸口,一脸惊魂未定道:“殿下,您怎么又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楚墨不以为然,理了理衣摆,好整以暇道:“这有什么,比这高的我都跳过,照样没事。”说罢,嬉皮笑脸的将脸转向一边,嘴里一口一个“姐姐”的,跟一位扮演玉女的姑娘要了朵花别在心口,随即又觉得不好看,反手将花别在姑娘耳朵上,那花开得娇艳,楚墨的嘴跟抹了蜜似的:“美人配花,当真是好看极了。”
她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倒是弄得人家姑娘小脸通红。
国师扶额,一脸便秘:“……”
当真是他瞎了眼了,居然选楚墨扮演祭天官。
所谓祭天官,便是国都祭天的仪仗队里,最重要的角色。祭天官身披华服,手持宝剑,带一张黄金甲半脸面具,露出左眼角下的红似火的梅花痣,这个角色的原型是开国皇帝,皇高祖,相传皇高祖建国后,一次东巡,路遇鬼神,为祸一方,皇高祖当即亮了兵器,斩杀鬼神,后来听闻这样的鬼神还有三个,皇高祖请来护国寺的大法师定位鬼神的位置,逐一击败,而祭天官的任务便是斩杀四方鬼神,也就是楚墨嘴里的鬼将军甲乙丙丁,以求上苍垂怜,护大胥盛世万年。
以往祭天官都是从护国寺里挑选,佛法之地,即便只是一位扫地僧,也是能人。
这一年被选中的,是年仅十五的朝媂公主。
原因很简单,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便再能忘却那双如冰雪般澄澈的灵动双眼和花树下舞剑的惊鸿一瞥。
当然,惊鸿一瞥完全是因为落花和阳光的加成。
国师重重叹口气,自己选的人,跪着也要她演完。
钟声大鸣,吉时已到,国师一整适才失望的神情,手一挥,朗声道:“奏乐,出发!”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金池门出发,刚踏上平整的石板路,便引得阵阵惊叹,仪仗队的速度并不缓慢,很快便来到圆场,众人争相抢夺掷来的花朵,乐师端坐铺着红毯的金车上,乐音热烈,响彻云霄,仿佛要响到天神的耳边,为首开道的皇家武士齐声高喝,进到圆场,便将乐师、玉女团团围住,而仪仗队的中心,才是祭天节的重头戏。
黄金的华台上,铺着一张大红金边的圆形地毯,四方鬼神头戴面相狰狞的兽人面具,手持关刀,竖于身侧,兴许是鬼神的扮演者个个高大勇猛,光是这么一站,便拉开了架势,看台上的百姓不禁倒吸一口气。
鬼神的开场是一一击败前来伏魔的道人和武士,刀影重重,一招一式打得相当精彩,看得人们气氛高涨,甚至还能听见看嗨了给鬼神喝彩的声音,国师估摸着该楚墨登场了,他一低头,原本该藏在华台下的楚墨却不见踪影,惊得国师差点跌下车座,他左右环顾,面上又不能露出惶恐的神情,国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便是在此时,一阵喝彩声从人群中爆发,国师猛地抬头,却瞥见衣袂翻飞,一道白色的身影犹如一道风,与他擦肩而过。
国师望着那身影,不是楚墨是谁,他嘴角一抽,心道,我坐的可是大象啊,您是怎么跳上来的啊!!!!!!
按原计划,楚墨应该乖乖藏在华台下,蹲在玉女姐姐们的背后,等待国师示意,她在一跃而上,跳上华台,但因为要藏她,玉女姐姐们几乎是贴着她站,当她跳出来时,手中的长剑,有很大的几率会碰到玉女姐姐们的身体,虽是表演,但为了达到视觉效果的真实,所有兵器都是开刃的,特别是楚墨手里这柄剑,最是锋利,玉女姐姐们虽身披华服,但为了达到翩翩欲仙的效果,华服虽美,却也薄,因此,楚墨在仪仗队出发时,一溜烟钻到了队伍的最后方,也就是国师的车队里,为了不暴露,她还披了一件黑衣,低着头,直到身边的侍卫提醒她,国师急得快自杀了,她一掀衣,足底一点,轻身一跃,跳上象背,路过国师时,她脚踩在车座的护栏上,留下一朵莲花,国师望着那朵莲花破碎,顺着楚墨的身影看去,空中一朵朵银莲接二连三的凝结、破碎,此景美不胜收,人们甚至忘了惊叹。
这是昆仑的步步生莲,是掌门亲赐昆仑女弟子的轻功,因足底生莲,故而又称“一步一生莲”。
楚墨脚踩莲足,飞身落在华台上,她身形轻盈,有如白羽翩翩,落地时,衣摆似翻滚的浪花,缥缈而绚烂,黄金甲的白面具下,一双瞳人剪秋水,其实她飞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点虚,毕竟身上的华服着实又重又长,她担心要是踩到衣摆,十成的把握是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那样可就糗大了。
因此当楚墨实实在在踩到地时,这才松了一口气,装逼有风险,适才真是手心都在冒冷汗。
祭天官特立独行的登场着实新颖,看得人又惊又喜,但也将活动推到了最高潮,楚墨与四方鬼神的扮演者对视一眼,略一颔首,乐音奏响,诛杀鬼神的戏码正式拉开帷幕。
其实不论是楚墨手里的剑还是鬼神手中的关刀,都是极其危险的真兵器,刀剑无眼,又要打得好看,因此两边都需的是武艺精湛的武者,鬼神重的是兵器,祭天官重的是服冠,哪边都不容易,一身负重,哪怕是累够呛,也得咬牙接着演。
看台的呼声愈演愈烈,几乎冲破云霄,不知是这响彻的呼声惊动了天神垂怜,忽然,一阵清风呼啸而过,吹动三千落花簌簌飞舞,国师吹响哨声,指引玉女将篮筐中的花全部掷向空中,凤起花动,空中尽是开得娇艳的落花,楚墨转身挥剑,剑斩碎了落花,她与鬼神交换了一个眼神,挽了一个剑花,在四面八方的欢呼声中,刺出最后一剑,诛杀鬼神。
落花还在空中打着旋,宛如一场六月吹雪,华台之上,楚墨喘着粗气,抹了一手热汗,她置身花海中,抬手接住一朵不知名的白花,看台上,不知何人脱口而出:“这落花如雪一般。”
所以一开始,楚墨的名号是“落花雪”,至于是什么时候,雪变成了血,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如果一定要给出个时间,她想,大概是从她血洗南华宫开始吧。
很多年后,当楚墨再一次接住落花时,娇艳的花朵却早已被鲜血染红。
落花是死的,接住的那一刻起,便如雪一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