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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孤岛第一章9-10

9

“走,朝哪里走?”杨横峰赶了过来,急促道,“大家快泡茶,刘副县长他们到了。”

大孤岛从来没有这么多领导来过,一时间,烧的烧水,泡的泡茶,抹的抹桌子,何先庆他们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十三个扶贫集团的领导,在刘副县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一个不缺地全来了。在村两委会议室台上依次就坐的领导是:刘副县长、黄石工业园主任梁和全、朱石乡党委书记孙全昭、朱石乡乡长冯文章、大孤岛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何先庆。主持人冯文章道:“下面我们请刘副县长讲话。”

刘副县长看了一眼笔记本,把眼镜摘下,往台下望了望,喝了一口茶,终于开腔了:“同志们,我讲三点意见。第一点,大家要充分认识脱贫攻坚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到二〇二〇年,也就是明年,现行标准下的农村贫困人口必须全部脱贫,这是党中央和国务院向全国人民作出的郑重承诺。我们必须如期实现,是没有任何退路和弹性的……”

刘副县长喝了一口茶,继续讲道:“第二点,大家要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只争朝夕的责任感,坚决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打赢脱贫攻坚战,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存在的绝对贫困问题,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历史性地得到解决。这是我们人生之大幸。’”

刘副县长越讲越起劲,讲到“这是我们人生之大幸”时,更是激情澎湃,台上台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刘副县长道:“同志们啊,光鼓掌不行啦,必须撸起袖子加油干呀。第三点,大家要真扶贫、扶真贫、真脱贫。我们扶贫集团的同志们,除了给大孤岛出点资,还要给大孤岛出谋划策。每次来大孤岛,坚决不能看看风景,转一下就撤退了这怎么能行呢?我们大孤岛的村两委和工作队的同志们,更要把“六个精准’和‘五个一批’当成兵法来排兵布阵……”

“下面请大孤岛扶贫集团的牵头单位——黄石工业园的梁主任讲话。”冯文章道。

梁和全道:“……大孤岛村脱贫攻坚,不只是你们村两委和工作队的事,也是我们扶贫集团的事。你们还有什么急需的,尽管开口,我们尽力解决……”

下面掌声雷动。杨横峰小声对王治锡道:“我们大孤岛有希望了。”

“会后把他的电话搞到起。”王治锡道。

“你们等嘛。”王月琴听见他二位的谈话后,在心里嘀咕道。

“下面请朱石乡党委书记孙全昭讲话。”冯文章道。

孙全昭道:“刚才刘副县长的讲话,既在理论指导,又在实践引领;既在指出方向,又在传授方法;既在明确目标,又在指明路径。我听得是热血沸腾啊……”

“油嘴滑舌,溜须拍马。”何先庆暗道。

“……刚才梁主任代表扶贫集团表的态,很大气,很鼓舞人。他们黄石工业园财大气粗,大孤岛的同志们就不要不好意思,有什么急需的,尽管向梁主任开口要。我们朱石乡党委、政府就没法比了,拖了一屁股烂债,爱莫能助了。”看了一眼梁和全,孙全昭继续讲道:“每次我来到大孤岛,看见这里的老百姓还在挑水吃,还在摇着小木船过河,我的心就在滴血啊。梁主任,你能不能把这里的小木船变成大铁船,把挑水吃变成自来水?”

台下大孤岛村两委的同志们,眼巴巴地将台上的梁和全望着,把巴掌拍过不停。梁和全伸手去扯孙全昭的衣角,细声道:“孙书记,你娃不耿直哈。”孙全昭假装不知,继续讲道:“梁主任,你好歹表个态嗮。”梁和全被逼无奈,支支吾吾道:“自来水归水利局管,大铁船好像也管水利局管。”见梁和全尴尬得一脸通红,何先庆赶忙救急道:“报告主持人冯乡长,我可以发个言吗?”冯文章道:“下面请大孤岛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兼队长何先庆讲话。”

“扶贫集团对大孤岛的支持,已经很大了,我们万分感谢。刚才孙书记的两点建议,我想就不麻烦梁主任和扶贫集团的各位领导了。我们大孤岛是穷,但是,穷也要穷得硬走,饿也要饿得精神。我想我们发扬自力更生、只争朝夕的扶贫精神,一定能把这两件事搞定。我的发言完毕。”何先庆道。

扶贫集团的同志们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孤岛的同志们一个个黑起一张脸,像借了他们谷子还他们糠头似的,一个个气粗粗的,把何先庆瞪到,在心里咒骂道:何先庆,你算哪把夜壶?穷也要穷得硬走,饿也要饿得精神,你来当一天农民试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同志们,刚才何书记的发言,很有骨气和底气嘛!脱贫攻坚就需要他们这股自力更生、只争朝夕的扶贫精神!‘等、靠、要’的思想坚决要不得……你们好好干,干好了,我在全县表扬你们!”刘副县长转头望了一眼何先庆道,“何书记,麻烦你把你们脱贫攻坚的方案跟大家说说,大家也好跟你们把把脉,出出主意。”

“我们打算用二十万来修缮学校,用三十万来修建公路,用七千块来搭建大棚,一共需要五十多万,扶贫集团给了我们四十万,还差十多万——”孙全昭听不下去了,打断何先庆的话批评道:“扶贫集团给你们四十万,是要你们用于产业发展,你看你都用来搞了些啥?一个老师、三个学生的学校,值得你花二十万去修缮吗?一来就负债十多万,简直在乱弹琴。”

“我负债十多万咋了?我自己能还,又不要村民们还。不像有些乡负债几百万,还在大吃大喝,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何先庆毫不示弱道。

“何书记,你说谁在大吃大喝?”孙全昭气得满脸通红。

“谁在大吃大喝,我就说谁,他心里明白。”何先庆道。

“好了,两位书记都不要争吵了,你看刘副县长都被气走了。”冯文章盯着台下的杨横峰道,“杨书记,这是他们工作队的意见,还是你们村两委的意见?”

“王主任,你说。”杨横峰道。

“杨书记,你是当家人,还是你说。”王治锡道。

见杨横峰与王治锡都不说,赵泽兴啪地站了起来:“他俩不说我来说,我是一组长赵泽兴。刚才何书记汇报的这些,根本不是村两委的意见。”他盯了一眼何先庆,又道,“各位领导,你们不晓得,不是我要告何书记,他实在太霸道,太独断专行,根本不听我们的意见。”

“赵组长,你这样说我们何书记,我坚决反对。”王月琴站起道,“何书记很讲民主,每搞一件事,都是经过村民大会举手通过的。”

“他跟村民们去讲民主,搞啥凡事集体决策,少数服从多数,分明是想架空村两委。”赵泽兴道。

“来时刘副县长就交代得很清楚,村两委唱主角,你们工作队唱配角。”孙全昭瞪着身旁何先庆道,“唱配角,何书记,你们懂不懂?”

“我明白了,上头叫你们工作队今天到位,可你们昨天就到位了,我还以为你们工作热情高,原来你们是来搞先斩后奏啊。”冯文章也批评道,“何书记,趁现在还没有付诸行动,修改还来得及。”

“绝对不能修改,村民们举了手杆的。”王月琴道。

面对这么多人攻击,连王月琴这个女同志都站出来为他辩护,急性子的何先庆却稳得住,真是奇了怪了!你不说是嘛,我偏要激你说。想到此,赵泽兴瞟了一眼台上何先庆道:“何书记,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你好歹说个话。”

“我本来不想说,赵组长硬要我好歹说个话,看来我不说两句是走不了这路了。”何先庆站了起来,看着赵泽兴,问道,“赵组长,你懂教育吗?我们发展教育有什么错?”

“我是不懂教育,但是,一个老师和三个学生的学校,有啥好发展的?你就是拿二十万去打水漂。”

“一个老师和三个学生的学校咋了?岂不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孙全昭再次打断何先庆的话道:“何书记,你教了几十年的书,对教育有特殊的感情,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拿扶贫集团出的血汗钱去打水漂啊。”

“孙书记,请你不要打断我发言好不好?我是教数学的,说句不谦虚的话,我对数字的敏感度不比你差。我非常严肃地跟大家讲,我对大孤岛脱贫攻坚的蓝图已经初步绘成,我们的扶贫策略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因地制宜,多种经营——”

“请问何书记,大孤岛隔河渡水,车子都开不来,你修公路有何用?”孙全昭再次打断何先庆的发言。

何先庆抓起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搁,茶水被震荡了出来。王月琴赶忙向他递眼色,暗示他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何先庆道:“孙书记,你不就是个乡党委书记?你总是打断我的发言,你懂不懂得尊重人?”

你何先庆要搬我老坟,我就要搬你官帽,看我在领导面前如何下的烂药。赵泽兴想到此,便道:“孙书记是个乡党委书记咋了?难道他还管不了你这个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

“赵组长,你听好了,我这个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虽然是全国职级最低的书记,但是,我就不归他朱石乡党委书记管。”何先庆道。

“何书记,乡党委书记还管不了你这个驻村第一书记,你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赵泽兴道。

“赵组长,我们驻村工作队是归县驻村工作领导办公室管,我告诉你。”何先庆道。

“说假话不脸红。”赵泽兴道。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强贫困村驻村工作队选派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就是这么规定的,赵组长,你要不信,可以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嘛。”何先庆道。

“有没有这个文件?连年月日都记得这么清楚。”赵泽兴拿出手机搜索道,“那你们和乡里面是什么关系?”

“文件上是这么写的:乡镇党委和政府指导驻村工作队开展精准识别、精准退出工作,支持驻村工作队落实精准帮扶政策措施,帮助驻村工作队解决实际困难。”何先庆道,“是指导不是领导,是支持不是指挥,是帮助不是包办。赵组长,你听明白了吗?”

此时,扶贫集团的同志们都为何先庆把文件记得这么准确而惊叹折服,情不自禁地响起了掌声。梁和全对孙全昭小声道:“孙书记,平时刘副县长谆谆教诲我们,要我们好好学习文件。你听了何书记的发言,有何感想呀?”孙全昭小声对梁主任道:“你娃热还(有怨即报)哈。”见乡党委书记孙全昭被梁和全奚落,乡长冯文章窃喜一瞬道:“刘副县长,你看这会——”

“冯乡长,你是主持人,你看呢?”刘副县长道。

“我看差不多了。”冯文章道,“下面请刘副县长作总结。”

“同志们,刚才大家在激烈争辩时,我把李科长叫出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对何先庆烧的这三把火,刘副县长会怎么评判呢?大家正拭目以待,刘副县长却停下不说了,喝起茶来,真是急死人哟。有人巴不得是肯定,有人巴不得是否定,一个个把刘副县长盯到起,快下结论嘛。

“同志们,扶贫集团给的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管多与少,都必须用在刀刃上。上面的要求是用于产业发展,但是,何书记他们,居然敢不按上级意图去贯彻落实——”

何先庆呀何先庆,就算你是孙悟空,也拗不过刘副县长这个如来佛。孙全昭想着此,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打断刘副县长的话道:“他们未经刘副县长的允许,擅自改变上级决定,就是胆大妄为。”

“孙书记,你也不忙鼓掌,我还没有讲完。”刘副县长不慌不忙道,“他们烧的第一把火——修缮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和三个学生的学校,还能生存多久,有必要挽救的必要吗?我跟在座许多同志的看法一样,花二十万去修缮诊所学校,不值得,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孙全昭、冯文章、赵泽兴之流顿时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心想这回看你何先庆还怎么犟?不料刘副县长话锋一转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把只有一个老师和三个学生的学校振兴过来,功德无量啊,何书记了不起啊。俗话讲,生源就是财源,更是人气,更是希望。孩子们如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个地方有了孩子,才有朝气,才让人看得见希望。同志们,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大孤岛到街上去读住校,孩子不想大人吗?大人不想孩子吗?”

刘副县长停了停,又道:“关于这所学校,何书记他们还有更大的用途,他们要我暂时保密,我就暂时跟他们保个密。我希望乡、村两级,还有扶贫集团,都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们挽救这所学校。”

这个刘副县长,还擅长先抑后扬,害得我们白欢喜一场,孙全昭心里很不舒服,但面子上还得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强带笑容道:“请刘副县长放心,我们乡里面一定不余遗力地支持他们办好这所学校。”

“他们烧的第二把火——修建公路。大孤岛四面环水,车子又开不上岛来,修条公路来有什么用?”刘副县长停下不说了。孙全昭心想:这回您是要抑还是扬呢?不要又来先抑后扬,害得我们又白欢喜一场哈。

“在大孤岛修公路,确实像拿钱打水漂,但是,它方便村民出行和生产的同时,也是乡村旅游必备的基础设施之一嘛。大家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呢?”刘副县长用右手中指头在桌子上敲了三下。

“刘副县长,我们大孤岛隔河渡水,离县城又远,花三十万修条公路来搞乡村旅游,你哄鬼还差不多。”赵泽兴道。

“赵组长,怎么跟刘副县长讲话?”孙全昭道,“刘副县长批评得对,我们立马开会研究,调整对大孤岛的扶贫策略。”

“他们烧的第三把火——搭建大棚。总共才七千多块钱的投入,能有多少产值?何书记告诉我,他说几千块钱的投入,他要在后面加上四个零,变成几千万,这个气魄好大哟!”

“几千块变几千万,变魔术还差不多。”赵泽兴道。

“赵组长,把嘴巴闭到,听刘副县长讲。”孙全昭制止道。

“把红甘蔗栽在花钵里,既可以食用,又可以观赏。我们大孤岛的主打产业就是红甘蔗,何书记他们这么干,就是一次因地制宜、物尽其用的很好创举……”

“同志们,刚才刘副县长对大孤岛何书记他们烧的三把火和他们的扶贫精神以及扶贫策略,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赞扬,希望与会同志引起高度重视,把刘副县长的讲话精神全面落实在大孤岛这一点五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争取早日干出经验来,刘副县长好在全县加以交流推广。”主持人冯文章把笔记本一收,宣布“散会”。

孙全昭道:“刘副县长,你看这夜饭——”

“夜饭就不吃了。”

“在朱石街上整点小酒。”孙全昭道。

“我本来想在这儿吃夜饭,可是,你们一个个不听招呼,偏要把小车开来。”刘副县长道,“十几辆小车停在南渡口,影响多不好,还是趁早开起走。”

“要不这样,刘副县长您留下来吃夜饭,其他的领导先离开。”秘书小江道。

“这啷个好意思呢?”刘副县长道。

“小江这个提议好,我们先撤退,刘副县长留下来继续考察。”梁和全道。

“要得,我们先离开。”扶贫集团的各位领导纷纷表态道。

“孙书记、冯乡长,你俩也离开吧。”刘副县长道。

“刘副县长,您老人家还在我们朱石乡,借我们百个胆,我们也不敢离开呀。”孙全昭道。

“这也是哈,二位是朱石乡的土地菩萨,我在你俩的地盘上,是该听你俩的。”刘副县长一改会场上严肃的神态,谈笑风生道。

有说有笑,不觉来到一处危房前,但见瓦屋低矮,只有两间,瓦片大多脱落,用牛毛毡补上,显得弱不禁风。刘副县长道:“危房改造了这么多年——”

孙全昭向杨横峰递眼色,杨横峰懂得起,赶忙道:“刘副县长,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大孤岛人多地少,外出打工的很多,好多都在城里买了房,就没有回来住了。”

“于是,你们就把‘全家外出户’的铁牌往他们的墙上一钉。”刘副县长指着墙上的铁牌道。

“刘副县长,你看,这锁还没有生锈,应该有人住。”何先庆道。

“这是怎么回事?”刘副县长盯着杨横峰道。

“这——这——这是邻居临时在堆放东西。”杨横峰急得支支吾吾道。

“对,是邻居临时在堆放东西。”王治锡附和道。

“何书记,袁圆老师还等着你去给她主持上课呢。”见何先庆不愿离开,杨横峰又补了一句,“发展教育,可是你烧的第一把火。”

何先庆把李、王二科长叫到一边,叮嘱道:“他们在危房改造上弄虚作假的事,你俩一定要找准时机向刘副县长汇报清楚。”

“向刘副县长汇报,他们好恨死我一团血呀。”李爱学道,“王科长,你是女同志,嘴巴甜,等会儿你说。”

“我说就我说,男子八叉的,没得点担当。”王月琴道。

不觉间,又来到一处危房前,但见土墙外倾成了锐角,用几根刺楠竹撑着。刘副县长直奔堂屋门去,孙全昭赶忙将他拉住道:“刘副县长,危险,这墙要倒。”

“没事,我就瞅一眼。”刘副县长把眼睛紧贴门缝往里面一望道,“还晾得有衣服。”

“我看。”杨横峰明知此屋有人居住,却佯装仔细观察起来,借机想出对策道,“刘副县长,是晾有衣服,可能是风卷进去的,你们看那儿,墙垮了一大壁。”

众人朝杨横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个窟窿。王月琴道:“这风还真能干,把衣服从外面卷起去,还能整整齐齐晾在竹竿上。”

“可能是豌豆滚磨眼——遇了圆(碰巧)吧。”王治锡道。

“可能是遇了圆。”刘副县长道,“我们在朝前面走走。”

又来到一处危房前,但见大门都没有,用一个大簸盖挡着。刘副县长嗅到里面有腊肉的香味,推开大簸盖,大步朝灶房走去,孙全昭想拉却来不及了。刘副县长揭开锅盖道:“这是什么?”

“这——这——这可能是邻居小娃儿钻进来,在熬锅锅肴。”杨横峰道。

见杨横峰紧张得额头上汗珠直冒,刘副县长道:“杨书记,你紧张啥?我问的是,这锅里炖的啥?”

“是——是——是猪肉炖粉条。”

“我们快离开吧,都快炖烂了,搞野炊的孩子们要骂我们了。”刘副县长道。

“刘副县长,你看这夜饭——”孙全昭道。

“今晚何书记请我吃,在赵嫂家里吃,你们都回去吧。”刘副县长道。

“要不这样,孙书记和冯乡长陪刘副县长吃饭,我们回去。”杨横峰道。

“也好。”刘副县长道。

等刘副县长和孙全昭他们走后,杨横峰感叹道:“好险呀!”

“这个刘副县长,还好哄哩。”赵泽兴道。

“好哄,你看刚才在会上你都哄了些啥?”杨横峰道,“我再次强调,何书记他们是来帮我们脱贫攻坚的,不是来搞破坏的。大家意见不合很正常,但是,必须搞好团结……”

“杨书记,我帮你们出头还错了不成?刚才在会上,你跟王主任像个小媳妇似的,吓得嘴巴都不敢张。何先庆,有这么可怕吗?”

“赵组长,我看你呀,迟早要栽在你这个冲动上。”王治锡道。

10

何先庆急匆匆赶到学校,对师生们道:“今天袁圆老师,来给大家上堂课。大家要是喜欢她,她就留下来教你们,好不好?”

“好。”三个学生异常兴奋道,把巴掌拍得噼噼啪啪地响,看来他们对袁圆的第一印象还是蛮好的,落落大方的一个美女老师,他们不喜欢才怪!

“我先跟大家朗诵一篇课文吧。”袁圆不用看课文,便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同学们听得可认真了,袁圆老师背得好熟哟,朗诵得好好哟,那声音就跟她人一样美妙。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当袁圆朗诵到此时,三位同学都伤心地哭了起来。

……

讲完《少年闰土》后,何先庆与袁圆正要离开,何明中把何先庆叫住,气道:“我恨死你。”

“何老师,你才怪哟,我才来大孤岛没几天,我又没招惹你,你恨我干啥?”何先庆大惑不解道。

“你是没招惹我,我问你,你把这所学校救活了,我还能到朱石街上去吗?”

“原来是影响何老师高就了,对不起!”

“我跟你讲,暑假我到不了朱石街上去教,我就不认你这个本家兄弟,别怪我到时候跟你急。”

“何老师,不激动,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何先庆道。

何明中上起课来有气无力,生起气来却暴跳如雷,鼓起一对眼珠子,挺吓人的。袁圆见了,也赶忙道:“何老师,不激动,大不了我一个人教。”

赵星河放学回到家。赵嫂问道:“袁老师讲得怎么样?”

“讲得可好了,就跟电视上的主持人一模一样,人也漂亮,声音也漂亮。”

“这么好的老师,就教你们三个学生,太可惜了。”

“那我去街上把我们岛上的那些同学都动员回来。”

“你行吗?”

“那我们找何书记。”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何先庆与袁圆肩并肩谈笑着回来了。袁圆接过话道:“你两娘母找何书记有啥事?”

“我们觉得,袁老师你这么优秀的老师,就教赵星河他们三个学生,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赵嫂道,“我们两娘母想,想请何书记去朱石乡学校一趟,把我们大孤岛那些娃儿全都动员回来读,让袁圆老师好教他们。”

“把他们全都动员回来,谈何容易?”何先庆把头摇了摇。

“何书记,你能耐这么大,也没有办法?”赵星河盯着何先庆道,眼光中满是企望。

“那校长叫什么名字?”何先庆道。

“郭洪山,他是你的学生吗?”赵星河道。

“不是。那儿有多少间教室,有多少个学生?”何先庆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赵嫂道,“赵星河,你去过,你说。”

“去我倒是去过,可有多少间教室,我真没数过。”

“有多少名学生,更没有数过,是不是?这娃儿说话还好耍哩。”袁圆道。

“教学楼就一栋,好像是四层,每层好像有五间教室。”赵星河道。

“一共二十间教室,我知道何老师要干啥了。”袁圆摸出手机,拨通道:“周会,何老师到你们大孤岛驻村来了,你知道不?”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道。

“我也来大孤岛支教了,你哪天来岛上看何老师,随便看一下我嗮。”

“那我周六来。”

何先庆在一旁小声催促道:“直奔主题。”

“何老师问你们学校有有多少间教室,有多少名学生?”

“二十间教室,八百多个学生。”

“袁圆老师,你跟周会老师讲,叫郭校长在学校等我,我马上去找他。”何先庆道。

“周会,何老师说,叫你喊郭校长在学校等他,他马上从大孤岛出发,有要紧事要跟你们郭校长商量。”袁圆道。

“何书记,不着急,明天去也不迟。你看你今天做了好多事哟。”赵嫂道。

“我们何老师,白天的事情不做完,一晚上都惦记到睡不着。”袁圆道。

“赵嫂,夜饭煮好没有?吃了我好走。”何先庆道。

“夜饭早就煮好了,就等刘副县长他们回来。”赵嫂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菜刚端上桌,刘副县长他们就回来了。“我们来得早,不如刘副县长来得巧啊。”何先庆笑道,“刘副县长,请上坐。”

“要上坐,也是该何老师上坐。”刘副县长拉何先庆入座道,“我沾何老师的光,我俩坐一方。”

孙全昭在冯文章耳边低声道:“拐(坏)啦,原来何先庆是刘副县长的老师。难怪不得刚才在会上,他敢对我们横眉毛绿眼睛。”冯文章也低声道:“应该不是,顶多就是叔伯老师。”

“孙书记、冯乡长,你俩鬼鬼祟祟的,在说我们两师徒什么坏话?”刘副县长道,“我给大家讲,何老师,我读师范校的数学老师。他的数学教得可好了,不用圆规,随手画来就圆得很。”

“比袁圆还圆。”李爱学道。

“李科长,袁圆是我师妹,你也敢拿她的名字来取笑,罚酒三杯。”刘副县长道。

“他呀,巴不得您罚他三杯。可惜,公费接待不准喝酒。”王月琴道。

“同志们,今天这顿饭,是何老师特意请我,我才留下来的,赵嫂,上酒。”刘副县长道。

“这人是铁来酒是钢,一顿不喝闷得慌。”李爱学暗自高兴,今晚又有酒喝了。

“这人是铁来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先庆端起饭碗道,“刘副县长,孙书记他们陪您喝,我吃饭啦。”

“何老师,我知道你有胃病,我跟你舀点鸡汤。”刘副县长往小酒杯里舀满鸡汤,双手递给何先庆道,“何老师,我敬您,您喝鸡汤,我喝酒。”

何先庆端起小酒杯把鸡汤喝了,再往小酒杯里舀满鸡汤道:“我敬刘副县长一杯。”

“刘副县长,我敬您。”孙全昭道。

“刘副县长,我敬您。”冯文章道。

敬过来敬过去,李爱学一杯都没有喝到,急道:“报告刘副县长,我是不是把罚酒先喝了?”

“李科长,你干工作咋没有这么积极?”王月琴道。

酒到半酣时,刘副县长道:“刚才我看了大孤岛的危房后,心里很不踏实啊。”

“您不踏实,我们才不踏实哩。”孙全昭用手把嘴一挡,小声对冯文章道。

“这可如何是好?我猜刘副县长一定知道了实情。”冯文章把筷子一放,小声道,“干脆把杨书记他们喊来主动承认了。”

“只好舍车保帅了,你出去把他们喊来,教他们怎么说。”孙全昭道。

“明白。”

“孙书记、冯乡长,你俩交头接耳,又在说我两师徒什么坏话呀?”刘副县长把酒杯一放,又道,“我心里不踏实啊。”

“我们哪敢说您老人家的坏话哟?”孙全昭在想:您咋总念着心里不踏实嘛?念得我们好心虚哟。

“孙书记,你喊刘副县长为老人家,我是刘副县长的师妹,你是不是该喊我姑姑啦?”袁圆道。

“姑姑好,侄儿敬您一杯。”孙全昭把酒递给袁圆道。

袁圆把酒接过,递给李爱学道:“帮姑姑吃了。”

“遵命。”

“不行哟,我敬姑姑的酒,李科长,你不能喝。”孙全昭道。

“师兄县长,有人要欺负师妹。”

刘副县长却不回话,只是把孙全昭瞪了一眼。孙全昭只好作罢,把嘴往冯文章一歪,暗示他快出去搬救兵。

何先庆三刨两嚼,如狼吞虎咽一般。赵嫂端小菜汤过来,见了道:“何书记,吃慢点,吃快了对胃不好。”

“习惯了。”何先庆边往门外走去,一边还在嚼饭。

刘副县长又道:“我心里不踏实啊。”

此时,杨横峰和王治锡进来了。王月琴心细识趣,叫李爱学和袁圆快离席。待他们离席后,杨横峰脸红筋涨道:“刘副县长,我们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

“在危房改造上,我们不该欺骗您老人家。”杨横峰道。

“欺骗我一个人倒没多大关系,你们这是在欺上瞒下。”刘副县长把桌子一拍,一改温文尔雅的作风,吼道,“你们欺的是什么上?你们欺的是党中央和国务院呀。你们瞒的又是什么下?你们瞒的是老百姓啊。我问你们,你们这样做是对党忠诚吗?是对人民负责吗?”

一个个被刘副县长教训得战战兢兢。孙全昭道:“刘副县长,我们乡里也有罪。”

“你们又有什么罪?”

“我们对下属管教不严。”

“我们才对下属才管教不严,出了你们这两个糊涂蛋。”刘副县长又把桌子一拍,吼道,“全昭和文章呀,你俩知错吗?”

“知错。”孙全昭道。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

“我们错在作风漂浮,对下属的工作督促检查不力。”孙全昭道。

“就这些?”

“我就这些,冯乡长可能还有补充。”孙全昭道。

“孙书记说得差不多了,我就不补充了。”

刘副县长又把桌子一拍,这回力量可大了,把饭碗震飞了一个,落在地上哐的一声,隔几间屋的王月琴他们都听到了。王月琴道:“欺上瞒下,活该!”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跟我们工作队作对?”李爱学道。

“孙全昭和冯文章,还想管我们何书记。这个时候,我猜他俩准像小鬼见了阎王,一个个怂了。”赵嫂道。

刘副县长道:“杨书记、王主任,你俩可以离开了,我和孙书记、冯乡长还有些话要说。”

待杨横峰、王治锡走后,刘副县长语重心长道:“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了,我想给你俩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无论在会上,还是在考察的路上,还是在这饭桌上,我都算给你俩留足了面子,可是你俩呢?一直顽固到底。”

“刘副县长,我们真不知情。”孙全昭道。

“真的,刘副县长,我们真不知情。”冯文章道。

“望牛娃能把牛卖了?全昭和文章呀,你俩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常委?管不了你们的乌纱帽。”刘副县长又开始冒火了。

“不是。”“不敢。”

“衙斋卧听萧萧竹,一枝一叶总关情啊。”刘副县长道,“全昭和文章呀,我们要时刻把人民群众的安危冷暖放在心上呀。只有这样,我们才对得起在党旗下的庄严宣誓。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俩到底知不知情?”

“你们到底知不知情”,刘副县长突然把这句说得快而有力,二人仓卒应答,孙答“不——”,冯答“知——”,各听到一个字后,均倏忽而止。刘副县长站了起来,拍着他俩肩膀道,“全昭和文章啊,你俩下去写个认识来。”

“刘副县长,我们错了。”“一定深刻反省,立即改正。”

刘副县长把他俩送出去道:“你俩可以回去了,我想在这儿陪老师住上一晚。”

“刘副县长,您要与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我们也不走了。”孙全昭道。

“不走了,还想挨批评啊?”刘副县长道。

“那刘副县长晚安!”孙全昭道。

刘副县长转身回来,见赵嫂正在收拾碗筷,问道:“赵嫂,结账,多少钱?”

“何书记已经结过账了。”

“结过账了也不得行,我是他的上级,我吃他就是违纪。”刘副县长严厉道,“他吃我,正吃,他是我老师嘛。”

“老规矩,三菜一汤,二百六十元。”赵嫂十分为难道,“我哪好意思收县大老爷的钱呀。”

“吃饭付钱,理所当然。”刘副县长摸出三张一百元道,“不补了。你这三菜一汤,又好吃,又实惠,真是价廉物美啊,比县城里一桌十好几个菜强多了。”

“多退少补,硬的。”赵嫂摸出两张二十元递给刘副县长道,“刘副县长,您放心,何书记开的钱,我一分不少退他。”

何先庆来到朱石乡学校,郭洪山和周会早已把茶泡好,在会议室闲聊着等他。郭洪山迎上去,不冷不热道:“何大主任,请喝茶。”

“何老师好!还认识我吗?”周会笑盈盈向何先庆问好。

“你就是那位,把‘水鸭儿’读成‘shuǐyāér’的周会同学嘛。”何先庆笑道。

“何老师,我那点丑事,你还记到起的呀。”周会也笑道,“我还以为你只记得袁圆那些白天鹅,记不到我们这些丑小鸭。”

“光顾着我们两师徒亲热了。”见郭洪山脸上堆满了自以为年轻有为的轻狂,何先庆道,“郭校长,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了。”

“当校长几年了?”

“五年了。”把茶杯一指,郭洪山道,“何主任,这是我去年游四面山买的明前茶,你品一下。”

“我胃不好,喝不得茶。”何先庆忽然觉得说这么多闲话干啥,还是直奔主题得了,问道:“郭校长,你们学校有好多教室、好多学生?”

“教室有二十间,学生有八百七十多个。”

“小学每班不超过四十五名,初中每班不超过五十名。”何先庆心算道,“你们二十间教室,只有八百七十多名学生,很达标嘛。”

“但是,学生是有些年级多,有些年级少,所以,有些年级也存在大班额。出现这种状况,我们也没有办法,条件所限嘛。”

“这个我知道。”何先庆道,“今年下半年,我们江清县要迎接国家义务教育基本均衡发展评估验收,你们学校能达标吗?”

“何主任,你也不是外人,我就不掖着藏着了,要想达标,还不容易吗?”郭洪山盯了何先庆一眼道,“我们学校四方都是居民楼,根本拓展不出去,要想验收过关,只有造假了。”

何先庆最恨弄虚作假的人,为了探得虚实,他暂压心中怒火,佯装心平气和道:“请问郭校长,怎么个造假法?”

“把部分学生的学籍注册到大孤岛教学点去。”

“这样的学生有多少?”

“凡户籍是大孤岛的,全都注册到那儿去了,各个年级加起来,差不多有八十多个吧。”

“为什么不把这些学生动员回大孤岛去?”

“你说得好简单哟。就大孤岛那条件,几间破教室和何明中这个靠顶替出来的教师,能把学生动员回去?”

“郭校长,你们这种做法,说小点,是欺上瞒下;说大点,是违法乱纪,是要挨处分的。”何先庆依然笑眯眯道。

“何大主任,你少吓我,我又不是吃碎米长大的。我跟你讲,这也是上面的意图。上面没授意,我敢啊?”郭洪山端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丝毫没有一点畏惧感。

见郭洪山有些激动了,何先庆也激动道:“郭校长,你这么做,就不怕我举报你呀。”说罢,他摸出手机就开打举报电话。周会连忙制止道:“何老师,不着急,有事好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除非把八十多名学生一个不少地给我动员回大孤岛去,少一个都不得行。”何先庆俨然一副命令的口吻,一点没有征求的意思。

何先庆较起真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郭洪山在读师范校时就听说过他,他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杵,气冲冲道:“何主任,你不怕得罪领导,尽管去举报好了。”

“何老师、郭校长,你俩都不激动。”周会道。

“郭校长,少拿领导来吓我。在真理面前,你怕领导,我可不怕领导。”何先庆道。

见郭洪山的胸膛一起一伏剧烈地抖动着,周会急道:“何老师,你能不能语气温和点?换一种口吻讲,看出事。”听周会这么一说,何先庆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便语转诙谐道:“郭校长,办法我都给你想好了,怪就怪你不上岛来关心关心一下我这个叔伯老师。”

郭洪山顿时喜笑颜开,赔罪道:“对不起,都是学生我的错。何主任,有何良策?请赐教。”

“我的高徒袁圆老师已经赶到支教了,等我把那所村小修缮好了,无论是设施还是师资,都比你这儿强。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就等你把学生动员回去了。”

“撤掉那所村小,那是县教育局和乡政府的决定。你这是在跟领导作对,你胆子不小啊。”郭洪山道。

何先庆又把手机摸出来,这回郭洪山一点都不急了,慢拖拖道:“何主任,有本事你尽管告。刚才我还遭你吓懵了,现在我想起来了,现在还没到检查的时候,你咋个告我们弄虚作假?”

“这也是哈。”何先庆急冲冲走了出去。

回到大孤岛,赵嫂他们见何先庆一脸不快,知道谈崩了,大家假装不晓得,继续看着电视。何先庆转来转去,急道:“你们咋不问我结果呢?”

“看你那张麦粑脸,就知道结果不妙。”赵嫂道。

“赵嫂,你通知大孤岛的所有家长明天上午来学校,听袁圆老师讲课。”何先庆看着袁圆道,“你去把课备好,一定要让这些家长对你翘起大拇指。”

袁圆走了,何先庆坐了过去,右边挨着赵嫂,左边挨着王月琴。电视里正在播放歌曲《陕北女娃娃》,袁圆出了门,还在哼唱着:“对上眼就爱,什么都不怕……”

何先庆喊道:“把电视关了,我们开个会。”

“这么晚了,还要开会呀?”李爱学表示很不情愿道。

“这么晚,那你还看什么电视?”赵嫂从李爱学手里拿过遥控板,“要开会到会议室去,我这堂屋可不是你们的会议室。”

“全都在这儿,就在这儿开。”何先庆道。

赵嫂将遥控板一按把电视关了,不悦道:“那我去睡了,让你们好开会。”

“赵嫂,你也不走。”何先庆道。

“我又不是你们工作队的人。”赵嫂边走边道。

王月琴把赵嫂拉住道:“何书记叫你不走,你就不走。”

“还要开会啊,我瞌睡都来了。”李爱学道。

“李科长,开会你就瞌睡来了,让你看电视上的大美女,你就一点瞌睡都没得。”赵嫂道。

“看电视上的大美女,还不如看身边的大美女。”李爱学道。

“那你还喊啥瞌睡来了?下午在会上,赵泽兴向我发起了进攻,你们一定要小心,谨防他在背后下黑手。”何先庆道。

“既然他对我们发起了进攻,我们就对他发起反攻,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赵嫂道。

“赵嫂说得对,他告你,你也去告他。”李爱学道,“赵嫂,你说说赵泽兴都干有哪些坏事?”

“他干的坏事可多了。有一户男的出去打工了,白天他钻进这户的床下躲起来,晚上他突然钻出来,把这个留守妇女给强暴了。他们用挖机挖泥巴来把某人埋起颈子……”

李爱学听得咬牙切齿道:“简直太可恶了,禽兽不如。”

王月琴听得头发一抹道:“这个挨千刀的东西。何书记,昨晚上我还帮着赵嫂劝你莫惹那村霸,今晚上听赵嫂这么一说,我改主意了,我也要与那村霸斗争到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玉石俱焚,我可不干啊。”李爱学道。

何先庆听得拍案而起道:“赵泽兴是很可恶,但是,我们只可暗斗,不可明争。”

“只可暗斗,不可明争?你是不是被吓怂啦?”李爱学道。

“我像怂了吗?我是怕你们出事,一个是枉自肚皮大的猪脑袋,另两个又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大美女。”

“何书记,你踏雪(贬低)人不是这么踏雪的嘛?”李爱学第一个不服气道。

“就是。”王月琴和赵嫂也不服气。

“你们都跟我听好了,一,不准到处乱说,小心祸从口出。二,暂时不要动他,因为我们手里还没有证据。”何先庆道。

“叫警察抓起来对他一审,不就什么证据都有了吗?”李爱学道。

“抓人也要有证据,李科长。”何先庆道。

“那我们去找那些受害人搜集证据。”赵嫂道。

“没用的。我敢断定只要这个村霸还在大孤岛一天,就没人敢站出来检举揭发他。”何先庆道。

“我们挨家挨户去做工作,我就不信没有一户胆子大点的。”王月琴道。

“你这是打草惊蛇,知道不?”何先庆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让那村霸继续祸害人不成?”王月琴道。

“打击村霸,靠的是斗智斗勇,没有我这点功夫和智慧,你们是办不到的。”何先庆道。

“你那也叫功夫?不就是每天去游一下长江,练得有几坨肌肉罢了。”李爱学道。

“哎,我的力气太小了,五十斤都担不起。”王月琴道。

“我说你像赵嫂这样落在农村,莫说五十斤,两百斤都担得起。”李爱学道。

“两百斤我倒担不起,两包尿素一百六十斤,从朱石街上担到这南渡口,一口气都没有歇。”赵嫂道。

“赵嫂,你好能干哟。”王月琴道。

“不扯远了,记到起,别瞎掺和,你们按兵不动,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何先庆道。

“以身犯险,我是不干的,请何书记放心。”李爱学道。

“李科长,你倒让我很放心。”何先庆道。

“这下总该散会了嗮。”李爱学把电视一开,拿起遥控板不停地调着频道。

王月琴急道:“按过去按过来,你烦不烦哟?”

“晚上我不看一会儿电视里的美女,我睡不着啊。”李爱学把遥控板往茶几上一放,“美女终于出现了。我看电视就看美女咯,从不看情节。”

电视里正在演武大郎捉奸,赵嫂道:“我觉得huī哥,他人不大,胆还挺大的。”

“何书记,请你相信我,我一定比huī哥更勇敢。”王月琴道。

“二位美女,是yùn哥,不是huī哥。”何先庆又转向李爱学道,“李科长,把潘金莲看多了,谨防性兴奋了要犯错误。”

“何书记,烦不烦喔,一天到晚总像老师教育学生似的,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李爱学道。

“他这也是为你好。”赵嫂道。

“何书记,你快去看书,烦得很。”李爱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喔,对了,刘副县长还在你屋里的。”

“你咋不早说呢?”

“回来啦?我瞌睡都睡一觉了。”刘副县长道,“喝点小酒,就是好睡。”

“刘副县长,您咋没走呢?是要跟我这个草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啊。”

“恩师不欢迎啊?”

“岂敢?”

“想当年我读师范校那阵,你经常请我吃饭,喝醉了躺在河沙坝,你吟诗:醉卧沙滩君莫笑,人生能得几回赢。”

“春风朝我索佳句,且把长江当酒倾。”

“且把长江当酒倾,想当年,恩师海量呀!”

“老啰,好汉不提当年勇啰,而今喝出胃病啰,滴酒不沾啰。”

刘副县长下床来到办公桌前道:“恩师,我有些话要对您说。”

“刘副县长请指示,大孤岛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何先庆正在聆听您的教诲。”

“大孤岛是我们县最贫困的村,我把恩师安排到这儿来,你不埋怨我嘛?”

“共产党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搬到讲台不骄傲,搬到乡下不悲观。”

“你有啥难度?尽管提,我力所能及的,都给恩师办了。”

“难度是有的,但不想麻烦领导。”

“为啥?”

“我怕别个说您刘副县长,对您的老师何先庆开后门。”

“恩师,您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但是,学生我于心不安啊。”

“领导不必自责。我们大孤岛通过发扬自力更生、只争朝夕的扶贫精神,一定能如期脱贫致富奔向小康。”

“恩师也不要太逞强,要注意身体,要多休息,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领导也要注意多休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的酒局多,能不喝则不喝,能少喝则少喝,千万不要做酒英雄。”何先庆道,“刘副县长,你手机响了。”

“喂,小刘啊。”

“不好意思,刘副县长,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明天市里有个会,谭县长临时有事去不了,他喊你去。”

“好,我晓得了,你把开会通知发给我。”刘副县长把手机一挂道,“本想与恩师彻夜长谈,再次聆听恩师教诲。会议硬是多呀。”

“我还想听领导的指示哩。”

刘副县长把秘书小江拍醒,小江迷迷糊糊问道:“天亮啦?”

“天亮了,走,回城了。”刘副县长道,“何老师,辛苦你去叫一下船老板。”

“那过河船,晚上不准开。”

“那咋办?”

“不必着急,我带你去双龟滩。那儿是一片石滩滩,此时又是枯水季节,挽起裤脚走得过去。”

“你昨天才来,对这儿的地形就这么熟悉。”刘副县长抓起手提包边走边道。

“我告诉您,从朱石街顺江而下,让河水把我冲回大孤岛,我干了两回了,哪里水深水浅,我当然知道了。”何先庆望着刘副县长在黑夜里急匆匆的背影道,“人都走了,我一个人还在这儿自言自语啥?跟我一样,都是个急性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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