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人忽略陆渊心中没有丝毫被怠慢的不舒服,你看不上我,小爷很稀罕吗?坐了没一会儿陆渊就借口内急离开了。
张家的庭院里有一颗千年枫树,枝干健硕,树冠繁茂,树下有一桌数椅,恰树荫刚刚罩在其上,陆渊看了心里就是一喜,多好的睡觉地方啊。
快走几步,陆渊将繁琐的儒衫领口一扯,就袒胸躺在了石桌上,正是催人眠的季节,陆渊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小子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一声喝在陆渊的耳边响起,陆渊被惊的瞬间坐起身。
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眼一看,就见一位同样是儒衫高冠的白发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怒视自己。
对老人也不好发作,陆渊只能问道“不知老丈缘何唤我?”
“缘何?你身为儒家子弟,怎可如此不顾仪态,你所修习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
老者看似真的气急,越说越是愤怒,若陆渊是他自家的子弟,这时候怕已经是上手了。
陆渊这个郁闷,他到忘了,老头子早就跟他说过儒家把礼看得比命还大,他现在一副儒家弟子的打扮,眼前这位儒家长着看了不怒才怪。
陆渊赶紧解释“老丈休怒,我并非是儒家子弟。”
“你不是儒家子弟缘何这身衣着?”
于是乎陆渊就老老实实的将事情对老者娓娓道来,希望老者不要抓着他不放。
老者则一直都是倾听,期间神色几度变化,等到听完,他的神色就显得很是凝重。
“你虽不是儒家子弟,然则为人淳朴诚实,倒是可惜了,若是我儒家子弟他日成就恐是不俗。”
“来,坐下说话。”
我淳朴诚实?陆渊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夸赞。
“你放才说你来自行道司,不知是受了此间主人何种委托?”
“这个我不知道”陆渊摇头。
“你既来此怎会不知?”
“那张姓家主正在和明远兄说话,想来他是知道的,我去把他唤来你问问。”
“不,不用了。”老者赶忙唤住起身的陆渊。
“小兄弟,老丈有个不情之请,你可能答应?”
“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那好,你且不要告知旁人你见过我,再帮我去打听一下,那逆……那张姓家主对你等有何嘱托?”
“老丈为何不让旁人知道我见过你?”陆渊觉得这里面有事情,不想给自己人麻烦。
“这……,实在老夫有情非得已的理由,总之绝对不会连累你的,你就帮帮老夫把。”老者躬身对陆渊一礼。
被一位老者如此哀求陆渊有些不忍心,思索一阵到底还是答应了。
老者大为高兴,忙道“如此今晚我就再来寻小友。”
今晚来找我?陆渊还有些诧异老者大晚上来找自己的话的时候,老者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看得陆渊一愣一愣。
难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陆渊再度进入堂中,方白与张青已经都起了身,眼见这是已经将该说都说的差不多了。
“明远兄,有劳了。”
“你说的事情说好办,也好办,可说难办也难办,若是恶鬼打杀就是,可是你家这……”
“万万不可打杀啊!”张青大惊。
“这是自然。”方白儒雅一笑。
“这样吧,我暂且在府上住下一晚,看看能不能与之一见,若是可以,且看言语能否说动他。”
对于方白的方法,张青明显不怎么看好,但还是点头道“那好吧,暂且试试。”
到了晚上张青请两人去赴宴,当然主要是请方白。
陆渊没打算去直接对方白道“你们儒家的规矩多,我不习惯,你去吧。”
陆渊只是随口拒绝,却不想方白听到陆渊话,像是被触及到了心中的点一样,神色一下子就从笑脸变得黯然起来。
“止水,你没有出身也是有没出身的好处,至少可以自由自在。”言罢,方白就带着满脸的苦涩出门去了。
“还是个有故事的。”看着离去的方白陆渊嘀咕一句。
方白一走陆渊忽然想起白日里老者的嘱托,他也没有追上去问,打算等方白回来了再说。
陆渊转身进屋准备去先睡一觉。
可他刚刚抬脚,身后就传来一股劲风,陆渊本能的感觉到身后有什么,扭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张老脸。
“靠!”陆渊一声惊呼,吓得接连退了几步。
陆渊感觉自己要是年纪大些心脏病八成就要被吓出来。
“我说老丈,咱不带这样,你这是会吓死人的。”
“白日里让小友帮的忙,不知小友办的如何了?”
如何?我差点忘了你信吗?
陆渊嘴上则道“明远兄去赴宴了,我准备等他回来再问。”
“那就请小友多多放在心上。”老者显然也是看出了陆渊的不上心,临走之时口吻已经不像此前那般亲切了。
这次老者走的时候还是那般无声无息,陆渊不仅若有所思起来。
深夜时分屋里有了动静,却是方白回来了。
“呕……呕……”
听到干呕声陆渊一味方白喝醉了,出门一看,方白正好抬起一双清醒的眼眸与他对视。
“你没喝醉干呕什么,生病了?”
方白摆手,神情忧郁的坐在门外的栏杆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月亮。
方白之所以干呕其实都是被一整块肥到流油的肥肉闹的,这是净土儒家招待客人的一种礼仪规矩,将肥肉又称膏,膏者财富,将肥肉给客人吃表示通财之义。
方白这样子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过了一会感觉陆渊还在,方白摆摆手道“止水你去休息吧,今晚我得在这里看着。”
“对了我想问问,张青到底委托我们做什么?”
陆渊本来不好问的,这时候的方白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安慰就算了,还问别的显得多没同情心。
可陆渊那管得了那么多,他要不问清楚,他保证下次老者找上他一定会和他不痛快。
方白本来不打算和陆渊说,但一想他自己都说是两人搭伙一起出来接活,没道理不让陆渊知道,就将张青的委托说了出来。
原来张青的父亲几年前去世,可是近来时间,张青总是能看到自己父亲的魂灵出现在家中,张青与之说话,其父魂灵只是看着他,一段时间之后张青有些受不了了,所以就找上了行道司。
张青倒也不是要让行道司将其父魂灵怎样,而是希望通过行道司找到一个和他父亲沟通的办法,毕竟其父魂灵突然出现一定是有缘由的。
在得知了张青委托的到底是什么,陆渊心里有些明悟了,他看到的那个老者不会就是张青的父亲吧。
换而言之也就是鬼。
“小友,小友……”在一阵呼唤中,陆渊睁眼,就看到了见过两次的老丈。
阴魂不散,以前只是听说今天算是彻底被他给撞上了。
“老丈是你啊。”
“打扰安睡,还望小友莫要见怪。”老者如是说着,却又急切问道。“托付办的事,不知小友可有答复予我?”
陆渊被这一问才坐起身来道“嗯,明远已经告知我了。”
接着陆渊就在老者的追问下,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个孽障!竟然,竟然当真是找行道司来拿我,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老丈把话还没有完全听完,就暴怒了起来。
一阵阵渗骨的寒意开始充斥在屋内,而老者的神态也越发的狰狞起来,周身也可是冒气死死缕缕的鬼气,一双眼睛充血赤红。
生灵之所以不会轻易被情绪控制理智,那是因为生灵有肉身可以阻挡扰乱心境的外邪,可是只有魂灵的老者就不一样了,没有肉身的那一层保护,外邪极易侵入魂体,继而堕落为恶鬼,老者现在显然已经是处在这个状态。
这也是善鬼和恶鬼的区别所在。
“老丈你冷静点!”陆渊是知道外邪入侵一说,他看到老者极速变化的模样,就忙是安抚。
“哐”
房门忽然被一阵劲风撞开,下一刻再看之时,方白已经站在了房间内,他是感觉到了老者被外邪入侵,散发出来的恶鬼气息才匆忙赶到。
方白出手如电,二指点在老者的眉心,可以看到方白的指尖有金光浮动,那正是儒门的浩然正气。
刚一开始方白的浩然正气还使得老者身上的森森鬼气有退散的征兆,但是很快,本来欲要退散的鬼气就又回到了老者的身上。
方白面色就是一变,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老者和其他的将要变成恶鬼的善鬼不同,老者身前就是有些道行的老儒,化成恶鬼之后自是不能与平常恶鬼相提评论。
化指为掌,方白一掌拍在老者的额头上将其拍飞出去,这才一把拽住陆渊破墙而出。
两人到了外面空地上,双眼紧紧盯着黑漆漆的房间。
过了大概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滚滚的鬼气就从房间里溢散了出来眼见这老者是已经化成了恶鬼。
方白的神色也越发的严肃起来。
忽然滚滚的鬼气猛然一收,然后一道鬼影就扑了出来,可目标却不是方白和陆渊。
方白瞬间就猜到了已经化身恶鬼的老者要去那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老者化作恶鬼,外邪来自怨念,而怨念的生处便是张青,已经失去意识的老者,此时就是在这怨念的操控之下,他的最大目标也就会是张青。
“刷!”方白打开折扇,手中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笔,动作好似疾风,在折扇上一阵勾勒。
“去!”片刻一条金色锁链就从扇中腾起,直向老者追去。
急掠出已经有一段距离的老者顿时就被这道锁链束缚住,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却是张青,他今晚自是睡不着的,他很担心,如果方白真的遇到了自己父亲的魂灵会不会将其打杀,或是带回行道司关押进绝獄。
故而一直等着,刚一听到动静就匆匆敢来,果不其然这一来就看到父亲的魂灵倒在地上嘶吼。
“父亲!”张青顿时就是一声悲呼。
“别靠近!”方白大喝一声。
张青这才冷静下来,他也不是没见识,一看到父亲魂灵的模样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转而泣声道“明远兄,请你想想办法,莫要行那不忍言之事!”
谁会没有父亲?方白也是动容,如果事情不是今次这般,他打杀起恶鬼来是不会手软的,可不打杀,不羁押难道留着为害吗?
“茂生兄非是我不将人情世故,实在是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
方白也是实话实说,如果只是外邪刚刚侵入魂体的话,他还可以用浩然正气将外邪驱散出去,可是现在外邪已经和魂体融为一体,他已无能为力。
张青那会不知,他的哀求也只是抱有一线希望。
事情一下子就僵持下来,方白这边很为难,纵使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当着儿子的面带走父亲魂灵,且之后不是将之打的魂飞魄散,就是关进绝獄等待其自己在绝獄里被消磨到魂飞魄散,这算什么事?
张青这边清楚沦为恶鬼的父亲为害有多大,可放也不是拦也不是。
陆渊在一边看得也很难受,眼见这种场面心中无味杂陈。
“让我来试试吧。”
“你?”张青的眼神在陆渊身上打量,其中满是不信任,方白一个儒家贤士都没办法的事情,你一个素带匹夫能干什么?
方白则是看着陆渊眼中的自信眼含思忖“让止水试试吧,不瞒茂生兄其实止水贤弟并非我儒家子弟,而是我甲字营的一员,其师也是世外高人。”
听方白道出陆渊真实身份,张青这时候也不在乎自己被骗了,关注点落在了方白的世外高人子弟上。
“那就请这位陆公子一展所能。”
陆渊懒得理张青,这种门缝看人的家伙他最讨厌,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行道司一员的身份,谁爱管,谁管。
陆渊走到老者身前蹲下身伸手按在老者的魂体上,很快陆渊的掌心就有了澄澈微光。
老者身上充满了外邪的森森鬼气在这微光之下就好似是沸汤泼雪一样,开始自动避散,继而远离老者的魂灵,没一会儿老者也就恢复了正常。
在场的方白和张青都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张青快走就不来到陆渊面前一揖倒地。
“张青,万谢恩公大恩!”
陆渊对他的恩情的确是够大的,抛开人伦不说,儒家本就更重孝道,若非陆渊帮忙,张青这回怕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陆渊摆摆手,他现在只想回去补觉。
“止水贤弟,为兄此前倒是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然还深藏此等奇能。”
“孽子!”
老者的厉喝声忽然传来,这时张青已经跪倒在了老者面前,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
方白开口拦下还要发怒的老者“老丈,你已沦为一次恶鬼,难道还觉得不够吗?”
“老朽是不会离开的,除非你将我收去。”老者生前也是见多识广,所以很多事情心中通达,也都没必要啰嗦。
“老丈言重了,行道司除恶诛邪,你现在非恶,非邪,我又凭什么拿你?”
“那你们就走吧。”
“老丈,刚才我说的是现在的事情,现在你非恶,非邪,可是照此下去,老丈会如何?”
“不抓不放!你待如何?”老者有些急了。
“这就要问老丈了,你到底是要让事情有个好结局,还是打算执迷不悟再度化作恶鬼之时被行道司擒拿?”
“老丈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如说出来,我们或许能够帮你?”这时陆渊在一边开口道。
老丈看看陆渊,他也知道刚才是谁救了自己,神色就缓和了许多,再看看方白,最后哀叹一声。
“身为人父,我又怎会害自家孩儿,只不过是想让这逆子想起当年对我的承诺罢了。”
——
那年老丈还曾是少年,与其他的儒家子弟一般学古先贤游历天下,游学数载后,带着世事磨砺之后的稳重成熟和增长了不少的学问反途归乡。
但就在他将要归故里的途中,看到一处开满桃花的桃林,一时见猎心喜,不由驻足观赏。
但见那粉花如玉,编织成锦,他竟是一时看得入了神,不由脱口赞颂这桃林之景,到深情处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便也在此时,忽听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君子知我。”这声音轻柔而舒缓,有种知性的味道。
乍一听这声音,少年愕然,随之就看到桃林之中开的最艳的一株桃树枝丫轻摆,似与之打着招呼。
少年心知自己怕是遇到桃树精怪,一时有些踌躇,但一想那女声清悦,加之,如果对方真的不是善类,他在这里良久未觉,早就已经遭到暗算,想来不会是什么恶妖,遂走进前去与之一悟。
一番交谈才知,这尚未化形的桃树精怪也是个识书之妖,一人一妖在满山的桃花下相谈甚欢,一时竟引为知己。
世间凡事,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逗留多日少年与之惜别,临走之时少年说,生来无法与之相伴,惟愿死后与之相守,她说好。
一转眼,少年已经华发,可是他依旧记得那个承诺,弥留之际,老者最后一句话便是叮嘱自己的儿子,将他葬于那处桃林。
“可是我苦苦等了三年,三年不归轮回,便是等着与桃夭再见一面,最后实在迫不得已,才是以亡魂之身,侵扰家宅。”说道此处,老者已经是凝噎。
方白没有问老者为何多次现身,不与张青直说,老者在乎的不仅仅是自己死后归处,也在乎一个儿子对弥留之际的父亲的承诺。
所以他要让张青自己醒悟,可是老者一次次的出现,一次次的凝视,也没有换来张青的幡然。
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也都看向了张青,张青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茂生兄,此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张青抬头面容苦涩“非是有什么误会之处,的确是在下有违父命。”言罢张青再度低下了头。
“逆子!你怎如此慢待为父!”老者大怒。
方白眼中若有所思,赶忙言道“老丈,不如你且归于阴宅,我保证三日之内,定当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你看可好?”
听到方白这样说,老者也没见多么的释然,就算方白解决了他与桃树精的约定,其子的作为也足够抵消这份欣喜了。
老者怒瞪张青一眼,这才颓然道“那好,既如此,老朽这就回去,静待佳音。”
说完,老丈退后一步向着方白一拜,又向着陆渊一拜,对陆渊道“小友保重。”言罢,身形渐渐淡去。
老者刚走张青就伏地低泣起来,到最后哭声越来越大,竟是嚎啕之态。
“茂生兄何以忽然至此?”方白问道。
张青泣道“明远你有所不知。”张青边哭边摆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但又许是因为心里憋的实在太难受,继而又道“非是为兄有意违背父命,实在是天不人为啊!”
于是张青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三年前,他的确遵照父命而了,可是等他找到那片桃林,才知道那桃树精已经因为没有渡过化形雷劫而身死道消,这件事情还是他请大塬行道司去帮忙办的。
陆渊和方白都是听得唏嘘。
“茂生兄为何不将实情告知汝父,我想他会理解你的。”
“我唯恐父亲知后再生变故啊!”张青悲呼。
方白陆渊无言,不过他们觉得,不将实情告知老者,对老者的打击似乎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