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啊,这三年你在里边吃苦了”
陈氏摩挲着继元残缺的左手泪如雨下。
“这几年家里头幸亏有你媳妇,咱家亏人家太多了。”
陈宏生一边磕着烟袋锅子一边说。
“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啊,恁爹也无能,唉……”
“爹,恁说啥呢,这些还不是俺应该做的,俺娘不是说俺是恁的亲闺女吗。”
招娣笑盈盈地拉过陈氏半边身子,抬手擦掉了陈氏眼角的泪花。
“都是赵老四那个老混蛋,俺跟他势不两立!”
陈继元望着自己残缺地左手恨恨地说:
“其实我这事根本不需要坐牢,是赵老四央求他哥赵老二指使人判了我三年。这还不算,这三年同一监室的狱霸独眼龙处处与我为难,我这两根手指就是三个月前被独眼龙生生掰断的。独眼龙说有人出钱买我两根手指,最可气的是监狱长说是我自残,连最基本治疗都不让,仅仅找了个江湖郎中草草给我包了包。”
“王八犊子赵老四,要不是因为我,唉……”
陈宏生恨恨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一把一把往下拽自己花白的头发。
“爹,你恁别这样,咱家这些年被赵老四欺负的还不够吗,这笔账我迟早要找他算!”
陈继元知道如果那个困扰着他无数天的计划一旦在家里面公布,那就是一枚倒计时两秒的定时炸弹。
但是,不说行吗?
夜晚,月上柳梢头。
继元坐在炕上拉过招娣的手,这哪是一双21岁女人的手啊,手背红红的鼓得像刚出锅的小馒头似的。被冻伤的手指像覆盖了一层松树皮的小萝卜一样,关节处的裂痕甚至还能依稀看到渗出的丝丝血迹。
陈继元翻开招娣的手掌,摩挲着女人手上本不该有的厚厚的老茧,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媳妇,这些年你辛苦了。”
“呜……呜……”
一句话引得招娣悲从中来,嫁到陈家四年来的辛劳、心酸、委屈,此刻犹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
辛苦算什么,劳累算什么,被赵家人欺负算什么。没有什么可以让招娣流哪怕一滴眼泪,此刻男人一句话竟让招娣哭得像个孩子。
她不是孩子吗?
四年前的招娣其实就是个孩子,嫁过来后过早的承担起家庭的重担。鸡鸭猪羊、一日三餐、哪个不需要自己去打理;缝补拆洗、地里园里,哪样不要自己操持;日日夜夜的操劳、没白没黑的干活;别人家的女人可以只管做饭家务,她招娣却要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回家后女人的活也一样不能落下。娘家那边还有六个没成年的妹妹,哪样不让她牵肠挂肚。
招娣苦啊,招娣哭吧,敞开心扉痛痛快快地哭吧。
陈继元赤身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搂着招娣光滑的腰身。招娣顺从地趴在继元宽阔的胸膛上,任泪水在那黑黑的胸膛上像河水一样奔流。
陈继元抚摸着招娣刚洗过的散发着香味的头发,和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肩头,继而是女人像羊脂般滑润的臂膀。
一个翻身,女人洁白丰腴的身体呈现在眼前。继元用手擦掉了招娣眼角的泪水,而后又急切不安地在女人身上游走跋涉。
时而高峰万丈,时而峭壁千仞,时而一马平川,时而空谷幽灵。
窗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橘红色的火苗在白色灯捻上跳舞。
“继元……”
“招娣……”
两片久违的干渴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了一起,炕上两团火在燃烧。喘息声湮灭了窗台上飘忽不定的油灯,窗外的月亮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躲在了云彩后面……
“啥?闯关东?你小子疯了!”陈宏生气急败坏得把烟袋锅子狠狠地往炕沿上磕。
“古人说父母在不远行。我和你娘年纪都大了,这几年家里家外亏了有招娣。这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怎了,在里面没待够?”
陈宏生想不明白,这些年全家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盼着家里的顶梁柱回来,和招娣一起好好经营日子。眼瞅着快过年了,估摸着年后自己也差不多又该当爷爷了。那时候也该给小两口分家了,自己也干不动了,就留两间老屋自己和老伴两个人住,其他都留给孩子。
“爹、娘,继元和俺说了,他在里面认识一个叫福生的河北人,人家早些年闯关东发了大财。关东遍地是宝,地是黑的,多的都种不过来,很多地都没人要。”
善良的招娣何尝愿意自己男人刚回家又要远离。盼星星盼月亮,刚盼来了团聚又要分别。一夜温存,幸福的感觉刚有几分,招娣太需要男人了,太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了。这些年她真的太累了,她甚至愿意和继元一起出去闯,在他身边照顾他帮助他。但家里爹娘怎么办,地里的活怎么办,院里的鸡鸭还有刚怀了崽的羊怎么办。
昨晚男人的话依然回响在耳边。
“招娣,福生说的没错,在家里一辈子还是受穷。走出去才有希望,要报仇必须先发财发大财。”
“可是,你才刚回来……”招娣从被窝里伸出莲藕般的胳膊替继元擦掉脑门上细密的汗珠。
“招娣,我更舍不得你,咱再苦几年,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过上富太太的日子。到时候你就像保长老婆一样光吃猪蹄还不用干活。”
年轻的继元憧憬着将来美好的生活,他睡着了。
睡梦中他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高楼紧挨着赵老四家低矮的平房拔地而起。
一楼住着爹娘,二楼是大哥大嫂,自己和招娣住在三楼。三楼上面还有阁楼,那是孩子们的天堂。每一层楼都有佣人,每天吃饭的时候娘再也不用去邻居家借米。有专门的厨娘把饭菜做好端到一楼圆形的大桌子上,有清蒸鱼有红烧肉还有糯糯的猪蹄……
“孩啊,你打算啥时候走?”
知子莫若母,陈氏知道继元的脾气,一旦认准了的事谁说也没用。
“明天一早!”
“啥,好歹过了年再走!”
陈宏生也知道劝不住,但是听继元说明天就走又急眼了。
“年前胶州有趟火车去山海关,福生姐夫在上面当差,不用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