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吁……嘚,驾!唉唉……”
赶马车的牛二使尽全力控制着被意外受了惊吓的大白马,白马不管不顾地拉着马车跑进路边的麦田。刚抽穗的麦苗被压倒了一大片,男人手中的雪茄恰巧被甩落在牛二的脖颈里。牛二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扔掉马鞭去抖搂后脑脖颈里的烟头。
“谁?是谁压坏了俺的麦子?”
一帮在田里干活打着赤脚的汉子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跑来。
“娘,我怕”
六岁的思佳扑在招娣怀里欲哭无泪。牛二在麦地里放下板凳,扶着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东家,刚才大白被路边的疯狗惊着了,跑到田里来了。”
“嗯。”
男人拍打着皮鞋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同时吩咐后边马车的随从去把夫人和两个孩子接过来。
“你的马车压坏了我的麦子,怎么办吧。”
“你说怎办就怎办!”
男人说完并不打理身旁一群拿着铁锹的乡下汉子,而是关切的望着还未上岸的家人。
“看你也不是差钱的主,两块大洋留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
“我给你十块大洋,给我老婆孩子找个干净地方住下歇息。”
男人依然没有正眼看身边这群刚才还是气势汹汹,此刻正你看我我看他的乡下人。
夜晚,平度古岘。停着三驾马车的院里,欢声笑语。
“老板姓陈?哪里人士,族谱排几世?”
白天恨不能拿着铁锹拼命的汉子,此时竟也谦卑了几分。
“在下胶西县人士,祖籍平度,排十七世。”
“太爷爷在上,孙儿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呼啦啦,顷刻间屋内跪倒一大片。
“小老儿也姓陈,此地是平度古岘,我在村里辈分最大,排第二十三世。早年间听老人讲,俺庄有一支户门为了生计远走胶西,没成想今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陈姓汉子左一杯右一杯只顾着敬酒布菜,再不提赔偿一事。
次日清晨,土特产塞满半辆马车还送出庄子十数里。
“平度古岘,陈三强!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个名字,日后报答。”
“他爹,你这是和孩子说呢还是和下人说。”
招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我和我自己说,走,回家!”
男人扔掉手中的雪茄,一手揽着儿子思佳一手揽着女儿秀秀,满脸幸福。
秀秀大思佳三岁。
“嘚瑟。”
招娣坐在对面愤愤地瞅着目中无人的爷仨。
“他爹,快看,那是咱村的大槐树!”
“嗯,20年了,终于回来了,20年啊……”
男人若有所思的用右手抚摸着自己残缺了无名指和小拇指的左手,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车窗外的树木和庄稼,贪婪地呼吸着家乡的空气,任思绪在混杂着鸡粪猪粪的空气中飞舞。
“爹,娘,这就是赵家老庄?”
秀秀好奇的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在她九年的人生中无数次听母亲提起这个叫赵家老庄的地方,她知道这是她爹娘的故乡,这里有她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姥爷姥姥、六位姨娘,还有害得他爹落得左手残疾并远走东北的赵家豺狼。
秀秀见没人理她颇感委屈,她天真无邪的认知里真没觉得赵家老庄有什么好。这里没有客栈、没有药铺、也没有卖枣糕大伯,更没有捏泥人的爷爷和陪她玩捉迷藏的小伙伴们。
15年了,这一眨眼就15年了?爹娘他们都还好吗?寄回家的钱让大哥给爹娘建楼,怎么没看到楼房的影子?对了,记得爹写信说赵家怕压了他们家风水不让建,赵家那帮滚蛋还那么蛮横吗?
一连串的感触和迷惑接连从招娣脑海闪过。闭上眼睛,15年前那个让人心碎的清晨又一次模糊了招娣好看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