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午!亭午!你慢着点儿!仔细别摔着!”景臻挎着一篮菜,唇焦口燥地呼着前方那个垂髫小儿,这小儿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粉扑扑的肉脸蛋与寻常儿童无异,腿脚却快得惊人,难为景臻要日日不停地追着他。
“亭午,来!”北湍的声音一传来,景臻方才焦躁不安的神情便立马消失无踪,连忙站定,望向铁铺门口着一件暗纹便衫、朝自己的方向招着手的高瘦男子。
亭午径直扑入郦北湍怀中,咯咯直笑,伸手向郦北湍的腰际掏去,在景臻的责备声中,亭午竟从北湍腰后抓出一只做工精细的小匕首。
“你这孩子,又拿人郦掌柜的东西!”景臻笑着轻拧了拧亭午厚软的小花袄,“这娃娃贯不懂事,还望掌柜多体谅。”
“没事儿,这本就是我给亭午定制的匕首,钝得很。”他一双明眸里盈满慈爱,认真地看着怀中摆弄匕首的亭午,“你何必总这般客气?这五年来多亏有你的照顾,才把咱亭午养得这般白白胖胖。”
“......应该的。掌柜您,也关照得好。”她每每回北湍的话时总会慢上几拍,即便如今二人已熟悉至此,她却仍留有难释的羞怯。
“亭午不胖!亭午壮实!”这顽童竟突然奶声奶气地辩解起来,双腿无赖地扑腾了几下,可把二人霎时逗得捧腹大笑。
“是是是!咱们亭午是个壮实的小男子汉,日后是要当主帅的!”北湍捏了捏亭午的小手,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几分。
“江湖中人的流言,多半是不可信的。”胡氏拄着满是裂痕的桃木杖在闭塞的卧房内来回踱步,房中弥漫着陈旧红木家具与艾叶烟烬的气味,异常呛人,这些都与房外一派奢靡香艳的风尘装潢格格不入。
“母后,宁信其有毋信其无啊,若那宇文邕当真知道咱们私下联络老臣之事,恐怕已怀疑先帝有遗腹子在世,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可得想法子护住皇子的性命才是!”穆二娘边说边离了木椅,斜靠在身侧的木柱上,体态慵懒却神情焦虑。
胡氏眉头紧皱,满脸烦厌,闭目道:“大不了直接把那孩子交予北周那些个畜生,免得来找咱馥禧楼的麻烦,兴许这孩子命大......”
“母后!这怎么能成呢?复辟北齐是先帝的夙愿,是他与儿臣的约定!” 她顷刻支起了身子。
“邪利!这复辟之事咱们也筹备多时了,你怎就还看不明白?先帝的肱股之臣所剩无几,势力薄弱至极,纵使他们愿意拥戴新君,也无异于螳臂当车送死罢了!更何况,咱这馥禧楼已然有了如此好的营生,日子也好过,倘若因一个孩子便断送这些,真不值当!”语尽,她一转身笔直地坐于炕上,双目紧闭,威严侧漏,俨然一副不想再议的姿态。
“您这回,莫非又是来讹诈咱弟兄们?”
“不不不!这次绝不!二娘认真的!”
铁铺门口,穆二娘着一袭纱质黑衣,衣领遮过口鼻,她不断四处观望,谦逊地微微弯着腰,用恳求的眼神扫射郦北湍。
“这几年,公子对阿小的照顾,二娘也看在眼里......”
“是亭午!”北湍故作嗔怒,双手抱胸一脸得意。
“是是是......这几年公子对亭午的照顾二娘也看在眼里,二娘放心亭午跟着你,这孩子打小多灾多难,想是楼里阴气太重的缘故,若能随了公子,日后必定是有福气的,您说如何?”穆二娘一句一顿地说着,生怕触怒了北湍。
“若能这样,也无不好,不过......”他挠了挠头,思虑片刻,“不过可否让景臻姑娘也随了我?亭午这孩子怕是离不了她。”
“砰——”一声,景臻怀中满满当当的大篮子砸落在地,三根胡萝卜滚了老远,而一直牵着她手的亭午一怔,歪着脑袋蹲下身子,费力地帮她捡起篮子想递还给她,而她却仍懵然无措,甚至忽视了小脸憋得通红的亭午。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在与寻常一般赶完集市匆忙回家的归途中,竟能听到这如梦一般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