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有言,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你们难道叫他曦月?”
“不,是亭午。”红袍男子一本正经道。
“荒谬!”穆二娘一把夺过男子怀中的襁褓,转递给身侧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衫丫头,“景臻,把阿小抱回楼里去。”
景臻望着襁褓里酣睡的小脸蛋,竟痴傻地滞在了那儿。
穆二娘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作势要抽她一耳刮子,她这才忙抱紧孩子朝对街奔去。
“不过,我还是得多谢公子,您也知道,咱这行仇家漫天飞,可谁料到这些个禽兽竟会对个小娃娃下手,抱走了还不成,竟扔在这车道上!想来真真叫人后怕。公子们搭救小儿的大恩,咱整个馥禧楼都能来回报……”
“诶诶诶…这就不必了,你们若当真想报答我们,就……”红袍男子抵住下巴沉思片刻,“那就干脆让令郎更名成'亭午'吧,比那什么阿小听起来要霸气多了……”
“这……怎么是好啊?还是让楼里姑娘们来补偿吧,公子您且问问铺里那些弟兄们要不要来,二娘一定给你们行个方便,便宜六成……”她一边扭着胯一边矫揉造作地说着,手上捻着的帕子仿佛不出片刻就会被她甩到天上。
男子爽朗地笑了几声:“多谢二娘好意,但这真不必了。令郎是个可爱的娃娃,原以为能带回家做儿子的,如今这找着家了我心里也踏实,下次我定会来看看他。”男子衣袖轻挥,转身欲回铺里。
“公子留步!”她语气突转,叉腰仰面,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您哪,可别敬酒不吃......”二娘正欲撒泼,却被男子直截打断:
“二娘您放心吧,捡孩子我可是上报过官府的,程序走得全,劝您还是省了这讹诈的功夫吧!”他一壁说着,一壁举高一只胳膊,肆意挥动了两下,而这在此刻瞠目切齿却无奈语塞的穆二娘眼中,无疑是赤裸的显摆与羞辱......
而不远的巷口,探出半个脑袋的景臻却被此情此景逗得窃笑不止,她两颊微红,嘴脸轻扬,直直地望着消失在打铁铺中的红袍男子,随后低头,轻轻颠了颠怀中的稚儿,柔声道:“亭午,以后你就叫亭午咯!”
“当真如此?”胡氏在穆二娘的搀扶下缓缓落座,双眉紧竖,“白费咱们一番功夫,可气!他竟这般审慎!哀家今儿还真纳了闷儿了,这一群打铁的还能是和尚不成?”
“幸好小皇子没事。”
“什么小皇子?你还有脸说!出的净是些什么破主意?哀家管不了这野孩子,你要么就给我接客,少拿孩子当借口,要么再用这法子往别家试试去!势必给我多揽些客来!”胡氏气的直哆嗦,不停拿桃木杖捶地,干哑的嗓子仿佛即将失声。
“万万不可!”早已旁听多时的景臻如一阵疾风般突然窜进了屋里,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时,已然没了后悔的余地……
“你要买鞭子?”男子有些诧异,可清秀的面庞上仍带着暖人的笑意,微微俯身望着景臻。
夜间的街市漆黑空旷一片死寂,而刺骨的穿堂风却丝毫不能凉及此刻浑身燥热的景臻,一方面是因为身上灼痛的鞭伤,另一方面......
“嗯……”她霎时乱了思绪,目光四处漂浮,两颊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脸上的灼热感已然盖过了她身上的痛楚,“楼里藤鞭断了,附近卖藤条的铺子都打烊了,不知公子这儿会不会有卖。”
“咱这儿是售铁器的,不过……”他若有所思,凑近头把景臻上下打量了一番,倏尔压低音量轻声问道:“你……伤了腿?”
“没……”她连忙咬牙站稳,谁知却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猛然向前傾下,好在她迅速用手撑住了身前的桌案,可肩膀上却多了一只温热的手。
“啊,景臻姑娘,多有得罪,对不住。”他迅速收回手。
景臻慌忙摇摇头。
“不知姑娘,可否愿来铺中上些治外伤的敷药?咱这儿倒常备着。”
“不……不必了。”她忙向后退一步。
“没事儿,你们馥禧楼离这儿也不远,赶得回去。另外我这儿兴许能帮你制根不伤人的藤鞭,也让你日后少吃些苦头。”他嬉笑的神情中蓦地闪过一丝忧虑。
“你怎知...可,可我身上铜子儿并不多......”
“只需,”他摆摆手,随后缓缓凑近景臻,语气玄秘地说:“只需你帮我拼死护住穆二娘儿子的周全便是。”
亭午的周全?
景臻虽满心疑惑难解,但压抑已久的一个念头于此刻竟突然驱使她开了口:
“是,我自然会如此。只是...不知公子是否方便,透露姓名......”话音刚落,她的脸颊便瞬间发了烫。
“小生姓郦名北湍。姑娘下次来铺里直接唤我郦掌柜便成。好啦,姑娘请进。”他礼貌地微躬身子,掀起门帘。
郦北湍,竟是个如他相貌一般清丽秀雅的好名字。
景臻无言,却将它默默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