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要用成语接龙的方式来形容那年的冬,即“飞来横祸、祸不单行”......
“你知道什么是相亲吗?”像以往一样,杜师弘又主动抛出一个随性的话题。
“自然知道,是汉人的婚俗之一,只可惜咱们满人不兴这个。”
“你是满族人?”他诧异。
“是,那我猜,你是位汉人文官吧?言行儒雅,定是位高权重!”她褒赞。
“哈哈,那可就好咯,你说话真有意思,”他放声大笑,一会儿便假装自己真是一位朝中重臣般粗声粗气地愚弄她道,“谢女皇大人升迁之恩!臣,感激不尽!但臣只求能与您共分这天下!”
“胡闹!小声些,”她本能地止住了口,但不过一刻便又立马喜笑颜开,“你竟开我这种玩笑,真是该打!来人呀,把他给朕拖下去,用力地打上个一百大板,看他长不长进!”语句间充满了欣喜。
“女皇饶命,臣再不敢有半点觊觎之心了!”他甘拜。他心上的人儿,是个难以摆脱的魔咒,他为她毅然拒绝了父母安排的相亲,他将她嵌进了自己灵魂的深处。
......
立冬,艺傛还有一月便要临盆,偏偏在此时出了岔子。前朝时局动荡、外夷入侵,大清国内处处人心惶惶、生灵涂炭,但天下之人,不仅少有为国忧虑的乱世枭雄,还大都是些将国事好坏归咎在风水星象之上的世俗之辈。而艺傛,却沦为其中的牺牲品。
按钦天监的说法,艺傛天生就为灭国祸水,星象顽劣,却受龙阳正气所震慑,前期未能得逞,待到国家动荡才趁势入宫,天性龌龊妖治,勾引先帝孕有祸胎,此为灭国之根本,应当除其祸根、清其所用、禁其足、抄其家,才方能化解国难......
作壁上观的阖宫之人都明白,这位一直被视作有福气的女子骤然被不吉的星象所困,无疑是有人从中作梗,显然,这其中不排除有皇贵太妃的阴谋。女人都有嫉妒之心,哪怕不如他人的仅是一星半点。
住所偏僻的芹滟全然不知外界的变故,而是照旧沉迷于与瓷瓶的闲聊当中。直到一日瞥见艺傛的婢女一言不发地来到自己的寝宫,抱走了艺傛过去所赠的被褥和秋衣,她才狐疑了起来。
当夜,她从詹嬷嬷那儿知道了事情真相,头脑胀痛的她,仿佛看见头顶的苍穹瞬间崩坍成一地的废墟,扬起的尘埃灰蒙蒙的一片......
杜师弘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在梦里一般,那份制作了将近一年,用于参加年终评比的创意设计,居然不翼而飞了。他本以为是天降灾祸,千方百计地平静下了心情,但在几天后公布的获奖名单中,他却分明在榜首看见了自己的设计标题。而作者,却另有其人。疑惑不解的他,却看见那位盗题者一脸轻蔑的眼神,透露着满满的不屑与挑衅,狠狠地绞痛着杜师弘的心。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人不只是盗题那么简单,而是将他的作品连根拔走。自己花费了三百多个昼夜、牺牲了无数脑细胞才完成的作品被他人盗取的滋味,令他生不如死、令他心中所受的委屈全部迸溅了出来,过去的那些冷眼旁观、恶语相向、虚伪戏谑是一直积蓄在腼腆之人内心的易燃气体,终究被他顷刻间失控的火花给引爆。他感觉自己疯了,在乌云密布的天色下失了神。
夜幕迫临,他独自晃荡到了“偷盗者”的家门口,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在昏沉的鹅黄灯光下缓缓抬起了准备叩门的拳,却被从门缝溜出的欢声笑语给点住了穴,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看看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都多大的姑娘了。”刚喝完堕胎药后的艺傛一脸惨白,仍不忘费力地扯起嘴角、安慰在床边抽噎的芹滟,“你就没有什么想和堂姐说的?”一句话惊得芹滟猛然抬头,在她耳中,这就是在和自己做最后的诀别。
她吱吱呜呜吐不出半个字,只知起身紧抱身躯冰凉的艺傛——她永远不想失去的人。“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是委屈了那孩子...我才刚为他绣好肚兜.......”一滴泪珠划过艺傛干瘪的脸颊,润红了苍白的唇角,她无神的眸转向身侧的绣线、灰白的手轻抚着自己那再无半点生机的腹部。
“芹滟,”她空洞的眼神回光返照,语调倏尔沉重起来,“你与我不同,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但你必须成熟坚强起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你记住,别再沉迷于痴想了!你迟早会被单纯所害,万万别像我...咳......”她厉声,却耗掉了最后的力气......
艺傛就在那年的大寒小产血崩。再后来,皇贵太妃被耳目告知了艺傛曾偷偷遣人从芹滟处撤走过曾用器物之事,她无情得如同一个刽子手,将计就计一声令下,命奴才们齐齐来到芹滟宫中掠走了一切用来御冬的器物,也一并撤走了那里所有的宫人。
深夜,纷飞的雪花在灯笼摇晃着的柔光中愈显灵动。寝宫深处,她只身蜷缩在仅剩一层木板的床榻上,双手死死抱着瓷瓶,在阵阵寒噤中哭诉、求助,迫切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而他还在犹豫的深谷里沉浮不定,这一连串忽然降临耳畔的微信提示音宛如一只大手,将他从黑暗中猛然托起。他攒紧了拳头,执刀的手渐渐垂在了身侧。短短十余秒的语音,他却从中听出了她的一切痛楚,以及从未有过的绝望,
“芹滟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好吗?”
“你是我痴想出来的,对吗?”她声如死灰。
“不是!我是真实的,我是那个被你牵挂、被你救赎过的人!我求你继续快乐单纯下去!像以前一样好吗?别难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我在!我来...”他语塞。
“姐姐说,单纯会将我害死...我...真不该再继续这样了……”紧接着,他听见瓷器碎裂的巨响,看见以往数千条记录爆炸式地快速清空。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奇怪的账号、再也找不回这半年来所历经的一切美好。或许她就在那一夜死去了;又或许她只是告别了过去的自己也抛弃了他,并将这一切撤除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