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事和怪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杜师弘先生最近就遇上了一件怪事,自己那创建没过两星期、好友不到二位数的微信忽然多出一条奇怪的朋友申请,缺头像空性别无地区,仅取着一个冗长怪异的昵称——万紫月禁老花青彩红历。而对于大学时长期钻研国学的杜师弘来说,这一说不出寓意却隐约透露着古风韵味的昵称,成功诱导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申请。
被动孤僻的性格又一次把杜师弘夹进了矛盾纠结的裂缝之中,情理之中,最初的半个月里二人的聊天记录没有丝毫变动。而在某次下班的归途中,万分无聊的他,还是鼓起勇气做了回真男人。
“您好...请问您是谁?我们认识吗?”他故作镇定地发出一段语音问好。
“太有趣了!果真是个会说话的!”不成想,一段简单的语音回复半秒间弹了出来。
“你...是个姑娘?我没太听懂你刚才说的话,另外...我其实不太会说话。”他诧异极了。
城市淡金色的霓虹逐渐漫溯向夜幕的顶端,与渐变着的黑暗做着最后的搏斗,扭曲着乾坤、错乱了时空,天际那刹那间的雷鸣电闪,将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绳接连向大地。
“甭管啥懂或不懂的,你是瓷仙,这准没有错!我告诉詹婆婆去!”芹滟激动至极。她近来当真是碰见了一桩奇事——自己居然见识到了詹嬷嬷所说的瓷仙!
“所谓瓷仙,顾名思义便是附在陈旧瓷器上的神灵,小主能听见它说话,那定是吉兆才是...哎呀!说不准这还是老天爷赐给你姊姊傛主儿母子的福分,便先搁您身上显灵了!”詹嬷嬷笑得语无伦次。
既然是傛姐姐和小贝子的福分,自己一定要好好争取才行。她一路小跑着回到宫中,重新捧起了那尊从满是灰尘的檀木箱子中翻出的万历青花红彩瓷瓶,倚坐在炕角,像昨日一样地将瓶口靠向嘴唇,一番深呼吸平息了紧张的情绪,试探性地开始了问候。
“小女子名叫芹滟,想在此替我的堂姐祈福、也帮她肚子里的贝子祈福。”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回应。
“啊...你好...我叫杜师弘,如果芹滟小姐想要祈福的话,请随意...只是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昨天有些唐突,请小姐多多见谅。”她再次听见了它说话,激动地一怔。
话题就在二人的一头雾水当中持续了下去。所幸芹滟有着无所猜忌的性格,她默记下“小姐”这个奇怪的称呼,默记下这位瓷仙的汉人姓名,仅仅毫无顾忌地向他倾诉着心中的话,尽管这常被他人视作小孩子家家心智不成熟的表现。而那位瓷仙,也貌似并无深入剖析她的意向。
杜师弘在一次次的惊喜中,结识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儿。她有着遗世独立般的纯净,着令他心中所有的防备通通溃败于此。他甚至发觉自己根本不需对她有多么深入的熟知,只要每天打开微信,听见她如银铃一般动人的稚嫩歌声;听见她说着或高兴、或忧愁的生活琐事;听见她对自己的宽慰所表达的感激,他就能深深地感受到温暖。
渐渐的,他变得终日离不开手机,响起的提示音在他听来就像一曲瑶台仙乐,令他痴醉。而单位里的同事们却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单身太久犯了癔病;有的甚至以为他被微信骗子忽悠,骂他“智障”。
他潜意识地把自己缺失的温柔、自信与尊严在与她的对话中不断进行着索取与给予的循环,这让他收获到巨大的幸福,哪怕这一切都可能是虚拟不实的。
生活有时就是如此,人们会在一路暗雾中横冲直撞着到达了自己所期盼的地点,但当最后擦亮双眼,才猛然发觉这沿经之途竟布满了令人举步维艰的荆棘,而他们正是倚赖着心中那些乐观的幻想,才闷声走到了最后......
芹滟对宫廷礼仪一窍不通,总会被宫中人物的各种称谓给绕晕过去。因此,她会暗自简化成最朴素的叫法,譬如称皇贵太妃等旧人为“大姐”、称嬷嬷为“婆婆”、甚至把太监公公称作“大兄”。当然,一直以来她也不过就是私自嘟囔这些外号,谁知近日却恰好多了个能够分享的对象——那位教会了她很多怪名词的“瓷仙”。自然而然,那位瓷仙好像也渐渐把芹滟错当成了一位平凡人家的的女子。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芹滟忘记了自己是在与一位所谓的瓷仙唠嗑,或许是当她第一次从他那温厚的嗓音中,听出了寻常男子的寻常。她在梦中无数次遇见过他,仿佛近在眼前,却总是伸手难及。在她意中,他是一位书生,有着满腹经纶的气度,黄卷青灯、焚膏继晷,持一管狼毫,书写着他风流洒脱的人生。她对这不凡的男子抱有幻想,这让她那最初带有敬畏的尊重蜕变成平常的看待。
就是这个男子的话语,能够在宫中无人的深夜里陪伴她入梦;能够在冬日寒意的侵袭下烘暖她血液;能够在小小失落的创伤后重唤她笑靥......
“常太嫔告诉我你近日总是捧着个瓷瓶子说话,还叫我请个太医给你看看,我这才叫你过来的。我看你现在好好的,想必没什么大碍才是,定是又在耍什么花样了。”艺傛一脸关切地理着芹滟鬓角的杂发。
“我的确没病啊,整日精神着呢,不过这常大姐也忒多事了些。”
“芹滟!你怎么能如此称呼太嫔?唉...算了,我素来是管不动你这顽童的,只是担心这样下去会惯坏了你。”她说完便嘟起嘴来故作气怒地轻刮了一下芹滟的鼻头。
“可不是,我还担心姐姐不光会惯坏我,更会惯坏这肚子里的那个。”
“呸!一个让我操心的还不够,竟得再伺候个小的!我才不干呢!”艺傛笑着啐了芹滟一口,却又伸出双手把她像个孩子似的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