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觞愣了神,反问道:“我吗?”
风泽杳深深地看着她,点点头。
问觞摩挲着杯边,缓缓道:“好像......好像是有我出的一份力吧。但你要说是我杀的,我还担不起这个功劳。”
风泽杳没再接话。问觞接着道:“说完了。该我问问题了。”
风泽杳这才想起来先前答应回答她的一个问题,没想到几番下来她还记得,于是道:“你问。”
问觞道:“昨晚我中的那毒,你是怎么解的?”
他本来没把她要问的问题当回事儿,没想到这一下却把他给问住了。风泽杳垂了垂眼睑,举杯喝了口茶。茶水的雾气氤氲在他眉眼处,他却迟迟不将小杯放下。问觞一刻不歇地盯着他看,却只能见到他的半张脸,等了许久实在忍不住了:“你那一小杯至于喝那么久么?”
风泽杳眸光微微一闪,将小杯放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茶水的热气熏的,他那本来苍白的面颊平白添了一丝血色。还不待问觞开口,他就起了身:“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不要涉险去皇宫,得不偿失。”
问觞一看他要赖账,将小杯往桌上哐当一搁:“这就走了?”
风泽杳淡定从容地道:“改日还你一顿,不要斤斤计较。”
问觞气笑了:“你还真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是在乎这一顿茶钱么?”
风泽杳道:“既然不在乎,那下次还你请。”
问觞目瞪口呆地看他淡然优雅地挥挥衣袖离开,气得把一口气一壶茶全灌了下去。走出茶棚还是气不过,倒腾回来往他坐过的木凳上踹了两脚,这才畅快地走了。
风泽杳在一旁木桩后面看着,忍不住笑了。
优黛在客栈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感觉他死气沉沉的气息都消失了,心想这男人上街逛了一趟竟也能使心情好起来,罕见罕见。趁着他心情好,优黛跑过去问他:“你身体可好些了?”
风泽杳道:“无碍。”
优黛去煎了一碗药,看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完了,忍不住道:“你昨晚究竟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也中毒了?”
风泽杳没接话。
优黛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已经把他的脾性摸清楚了。当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说些其他的来转移话题,或是保持沉默。优黛懒得与他争辩,率先转移了话题:“争鸣大会结束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去江南看水,还是去北边看雪?”
他们这一路都在看风景,从来没有停留在哪里过。来临淮城也只不过是来参加争鸣大会,参加完了,自然就要赶往下一个地方。风泽杳是个极不爱拖延的人,旅途中好像一直是匆匆忙忙的,与其说是观赏名胜,倒不如说是像在追寻求索。争鸣大会已经过去快两天了,按他的脾性,应该早就启程了才对。
风泽杳却道:“不走了。”
优黛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回看他:“啊?”
风泽杳道:“我看这城蛮热闹的,挺好的,不走了。”
优黛彻彻底底傻了。她跟他这么久早已习惯了奔波的日子,从没想过还能安安稳稳地在哪里生活。且不说是找个落脚地,就算是要停下步子小憩片刻,他也是喜欢清清静静的地方,何时喜欢起热闹来了。
优黛不知他为何意,也不知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她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也觉得蛮好,她已经看了那么多风景,早就该满足了,这下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城里落脚,有事没事上街溜达溜达,日子也算过得悠哉。
问觞回去的时候,心里却隐隐不安。她现在不是孑然一身,她还有思德,她自己受伤没事,但万一思德也受到牵连呢?她只能尽快揪出幕后黑手,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后顾无忧。
她从街上买了糖葫芦、糖粥藕、砂糖冷元子,待思德醒来的时候对他道今晚不喝鸡汤了。
思德高高兴兴地把这些都吃了。问觞看着他嘴里塞得鼓鼓嬢嬢的,看着他眼里的光亮,忍不住想到二长老那天对她说的话。
她端了盆热水给他擦脸,思德舒舒服服地躺着,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看。问觞轻轻拂开了他唇角的残屑,漫不经心道:“闭眼。”
思德闭了一只眼,唇角弯弯地看她。
问觞道:“再不闭上我就把你眼剜了。”
思德这才听话地闭了眼。眼闭上了,手却不老实了,拉住她的袖子不松手,问觞无奈道:“你这样我怎么给你擦脸啊?”
思德道:“不擦了。”
问觞放下了脸帕,想起身吹了蜡烛,思德却道:“留一根。”
问觞依言留了一根。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一豆烛火地映着青年面如玉瓷的脸,温柔安宁。思德睁开眼看着她,还是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手,眼里盛了一豆摇曳的烛火。问觞仔细看着他的眉眼,半晌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知道保护自己。”
思德道:“我知道的。”
问觞目光下移,眼睛凝视在他的左胸口。
这样脆弱的皮肉骨血,怎么会长出这样纯洁无瑕的心。
二长老的话犹言在耳,她觉得头隐隐作痛。烛火快要燃尽的时候,她伸出了手,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心口之上,缓缓道:“如果有人觊觎这里,一定……一定要当心。”
思德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问觞暗吐一口气,正要缩回的时候,思德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紧贴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回轮到问觞奇怪了,疑惑地抬眸望向他。
思德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神情无比认真。
“师父,如果是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问觞还没来得及反应,蜡烛就啪嗒一声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房间里瞬间陷入了黑暗。
一切声响在黑夜里都听得无比真切,她听到青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滚烫的胸口下跳动的心脏。
问觞笑了:“我要你这颗心做什么?我又不是变态。”
思德愣了神,没跟上她的思路。好一会儿才嗫嚅道:“……你是我最敬重的人,我当然什么都愿意给你。”
问觞道:“什么都可以,但心不可以。万一你媳妇儿来找我讨要,我给还是不给?”
思德道:“师父喜欢就不给,师父若厌倦了……就扔了吧。”
越说越离谱,问觞想他把心掏给她了那还能活么,果真是伤到脑子了。她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夜行衣,在脸上蒙了层黑纱。
从三楼窗口一跃而下后,她起身就对上了一双泛紫的眼睛。
问觞傻了眼,风泽杳抱臂倚在一旁,淡淡道:“非要去?”
问觞严肃下来,点点头。
她没想到他竟在这儿抓了她个现行,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想赶紧摆脱他。问觞往前飞快地踏出数十步后,没有听到身后有和她一致的脚步声,庆幸之余不禁又有些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风泽杳还立在木柱旁,远远地瞧着她。
问觞无奈地转了头,心想不想被麻烦缠上,这事儿就得尽快解决,畏手畏脚的终是拖。
如果私密的地契房契真的在皇宫有记录,那一定可以查到空楼的相关消息。她知道这和被刺杀的事情不一定有关联,但万一呢?问觞站在街道上,左顾右盼了一阵,突然惊觉自己竟不知道去皇宫的路怎么走。
历经多年,临淮城变化太大,很多以前荒废的地方都已经大兴土木,修葺改造了。她往街上一站,竟然开始晕头转向。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她想问个路都没地方下嘴。这临淮城好歹也是都城,范围太大,找一晚上都不一定能找着。
思来想去,侥幸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风泽杳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办法,只好凭着记忆摩挲着道路。
正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黑夜里,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问觞一惊,转身之前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当她看见背着光的男子时,霎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焚临阡微微皱着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背着月光挺拔而立,一身华服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英俊又冷淡的眉眼紧紧盯着问觞,薄唇轻启,嗓音低沉:“夜里是不给乱逛的,你不知道么?”
他这样强硬的语气,已经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叱责了。问觞从善如流地答道:“是啊,这么晚了,二皇子也是来找茅房的吗?”
焚临阡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胆子这么大,眼底更加冰冷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问觞急着找皇宫,不想与他纠缠:“殿下,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回。”
说罢转身一跃想走。焚临阡皱紧了眉,拔剑卷着一股剧烈的压迫朝她冲去!问觞只好拔剑应战,刹那间,天地间卷起一阵狂风,两人刀剑相向,势不可挡!
问觞一剑横劈出去,把焚临阡逼退好几步。她不恋战,想借此机会溜走,可焚临阡不依不饶:“站住!”
身后一股剑气暴烈地涌来,问觞提剑应对,一晃眼间已经甩出去三记剑气!两人的招式在半空中碰撞,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天地震抖,方圆百里内的百姓都喧哗起来,以为是遭了地动,慌乱一片。
焚临阡没想到对手的实力强大到这种地步,竟造成了这样的动静。他看着慌乱的百姓,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皱眉看向问觞。
问觞耸耸肩,眼里写满了“自作自受”。
这明日朝堂怪罪下来,他这个二皇子可有的受了。
正幸灾乐祸着,焚临阡就朝她奔来,一胳膊勒住了她,把她劫持到了一个黑洞洞的小巷子里。
问觞大惊失色,去扒拉他的胳膊,可青年人的力量岂是她能轻易撼动的,她此刻只感觉被那只强健有力的胳膊像钳子一样牢牢扣住了她的脖颈,她不禁怀疑焚临阡是不是想这样把她弄死。
问觞费力地开口道:“你......”
焚临阡隔着面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跟敌人战斗到你死我活问觞经历得不在少数,这般被制服羞辱的还是第一次!
她刚想抬脚往后踹,就听见焚临阡在她耳旁道:“嘘。”
问觞忍住怒意,暂时安静了下来,直到焚临阡放下了捂她嘴的手,她才得以开口,讽刺道:“敢做不敢当?”
焚临阡冷冷道:“你若是敢说出今晚我出现在此,就别想活了。”
问觞冷笑道:“谁不让谁活还不一定呢。”
她的声音一冷下来,焚临阡突然感到有一丝熟悉,凝着眉目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争鸣大会上的那个?”
还没等问觞回答,焚临阡就感到背后有一阵浓烈的杀气袭来,他连忙甩开问觞,想转身迎招。可来人招式太猛,修为高得惊人,他没防住,还是受了一掌。
风泽杳打完这一掌后如一阵黑影一般迅速地拉住问觞,将她一把捞进了怀里。
问觞这才挣脱了他胳膊的束缚,咳了好几声,感觉终于呼吸到了空气。
风泽杳抬眼,看向焚临阡,眼底刺骨得寒凉。
焚临阡远远地站着,即使生生受了一掌还是一如先前一般高贵挺拔,微微抬着下颌,目光冷淡睥睨。他眼神慢慢移向问觞,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并非是不敢承担责任,只是我身有要事,不便暴露。还望阁下高抬贵手,今晚之事,我们权当没发生过。”
他之前在英雄大会上见过问觞慑人的风姿,心里早有几分欣赏,想着能与她结识就再好不过了。哪知今日遭遇此等变数,只怕这位阁下是对自己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他没再强求,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淡漠从容地离开了。
问觞连忙从风泽杳怀里挣脱出来,道了声:“多谢。”
风泽杳没说话。问觞道:“你怎么在这?”
风泽杳淡声道:“还去皇宫么?”
问觞道:“今晚有些累了。还有......有些事情我要理理。”
风泽杳目视前方,在她身侧一丈远处走着。问觞自言自语道:“其实我知道,依焚临阡的心性品性,不是个爱逃避的人。他出现在这里,一个侍卫都不带,又偷偷摸摸的,行事诡秘,你觉得......”
风泽杳道:“有古怪。”
问觞道:“对,有古怪。他这么一个受器重的皇子,要什么没有,这个事情不简单。”
风泽杳道:“他的腰间,有一枚尖刺莲花图案的飞镖。”
问觞停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今夜换下了黑袍,在脸上遮了个面纱,露出一对漂亮到极致的眉眼。风泽杳看她那双浓密睫毛下熠熠夺目的美眸瞪大了看着自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问觞没有发觉,震惊过后转回了头继续道:“你的意思是......是他要杀我?”
风泽杳回过了神,微微侧头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淡声道:“也许他也是被害者。”
问觞道:“的确。我也觉得他不像。他要是想杀我,刚刚我就被勒死了。”
风泽杳:“嗯。”
问觞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惜字如金。”
说完风泽杳愣了,问觞自己也愣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说顺嘴了还是怎么的,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就说了出来。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从前与他并无交集,只好尴尬一笑:“你这人一看就是从小到大话都少。”
风泽杳不置可否,没纠缠这个话题。快走到如来客栈的时候,才开口道:“去吧。”
问觞与他告了别,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风泽杳道:“我一直在你身后。”
问觞惊讶道:“在我身后的意思是......”
风泽杳道:“回吧。”
问觞懵懵地往回走,突然想到她找不着路时晕头转向的样子岂不是被他看光了。
夜里奔波疲惫,于是一觉酣睡到天亮。她睁开眼望着窗户外透出的光,估摸了一下应该已经辰时了。想到她这会儿还没去,思德估计已经饿肚子了。这孩子懂事,或许是怕扰了她休息,也不唤她。问觞连忙起身匆匆洗漱了一番,叫伙计上了份早点送去房间,又去街上买了几串糖葫芦。
回来推开房门的时候,榻上却空空如也。
她心一沉,不祥的预感弥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