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筵结束后已是很晚了,一一送走客人,问觞望望天色,思德道:“夜深了。”
问觞点点头,望着天沉默了一会儿:“思德,我带你去个地方。”
月下江边,星光烂漫,铺天盖地地映着的却是一个孤独的身影。
月光肆意地洒在江面,江水粼粼,一浪一浪,似乎携着这柔和的月光冲去了不少回忆。他一袭黑衣袍,静坐江边,星光打下一层银光渡在他身上,微风轻拂,几缕黑发飞扬在空中。额前的发丝遮掩不住那带着极致哀伤的双眸,美得如一幅忧伤的画。
绝尘的容颜虽是惯常冷漠,眉宇之间却藏着隐隐的伤痛。他一人独享月夜,孤独地仰望漫天繁星,倒映着星子的紫色眼眸汇纳了亘古恒星。
许久,他拾起身旁的一根不知哪儿来的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停时,手却不住颤抖差点抑制不住情感。
“风泽杳!你怎么又来了这儿?”
一位清丽女子的叫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和心绪,他眸子微微一动,她就已经凑到他身边看他写画的内容:“你写了什么?三个点儿......哎哎你别擦啊,我不看还不行吗......”
他兴许是不忍擦了这未完成的字,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待优黛再去看他时,那冰冷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淡淡的,仿佛不会被任何触动。
“放完了?”
“完了。没想到你喜欢这东西,”优黛拍了拍手上的烟灰,“大家都说好看,热闹得很呢。就是有点难处理,希望官府看在争鸣大会的份上不要来追究啦。”
他眉眼疏淡,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坐着,任凉风吹起衣袂间的一世风华。优黛侧头看他清冷如霜的容颜,觉得实在是冷峻得无法靠近,连柔和的月光都被映冷了几分,感觉他心情不佳,只好移开目光,专心陪他看星星。
看了一会儿,优黛开始自言自语:“我找找哪颗星最亮......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啊,找到了!你看你看,前上方那颗!”
他面无表情地看去。那颗星发着金色的亮光,一闪一闪,耀眼得似乎把周围的星都比黯淡了。他轻微一愣,没有接话。
优黛道:“书上说天空中最亮的星是长庚星,你看那颗是不是就是了?”
风泽杳突然开口:“不是。”
虽然是否认,但优黛见他终于理她了,心里还是开心,就像引他多说几句:“为什么不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如若不是,你倒说说看那是个什么星。”
“夜里最亮的星是天狼星。”他的声音冷冷淡淡,却少了一分刚才的冷戾,“黎明破晓时最亮的星,才是长庚星。”
“哎?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呢。”优黛惊讶地看着他,“我原本以为你只会修炼,没想到你还会观天象呢。”
他沉默着没有应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纤瘦的背影,侧头跟他说着二十八星宿。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树影婆娑,黑得叫人心里发毛。或许是换季,他在入秋的第一个夜里竟然失了眠,心中烦闷,便出来走走。头顶上的云雾缓缓地飘着,一会儿露出点光,一会儿又将月光都罩在自己的怀里,搞得这不明亮的夜忽明忽暗,渲染得极其骇人。
方才二八之年的风泽杳迎着月光的方向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高高的围墙边,就再也过不去了。心里有些失落,正想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背后高高的围墙上落下一个人,哐当一声砸在他的身上,风泽杳被这天降之物差点砸晕过去,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摔在他身上的那个人满眼急切地去看自己的小酒坛摔坏了没。
风泽杳黑了脸,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人。
地上那人倒是浑不在意,盈盈笑道:“好巧啊,你也来偷先生的酒?”
风泽杳抿唇,不高兴道:“江南渊,你当人人跟你一样?”
江南渊拍拍身上的灰,扬了扬酒壶:“别客气,见者有份!”
“没兴趣。”风泽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困意被这么折腾一下彻底消失殆尽,自然是火气蹭蹭直冒。可江南渊不买账,跟上来对他说:“我无意冲撞你,只是不知道你在围墙下面,若是知道......”
风泽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知道,我定往墙下扔枚火药,把你炸飞再跳。
江南渊喋喋不休:“把你衣服弄脏了,我的过我的过,明日让李兄帮你洗了。你看看这酒,我千辛万苦......”
风泽杳停了脚步,江南渊连忙站直,一副认真听他讲话的样子。风泽杳道:“为何是他洗?”
江南渊道:“李兄爱洗衣服,他洗衣服的时候觉得很享受。”
风泽杳只觉得他们这帮人是一群怪胎,对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有着难以捉摸的执念。他转头想走,江南渊赶紧道:“且慢且慢,左右你回去也是气恼,多半是睡不好的。不如我将这酒分你,当做赔罪了可好?”
风泽杳冷声道:“我不喝酒。”
江南渊道:“我也不喝酒啊。”
风泽杳只觉得头痛欲裂,转头道:“你不喝你干嘛要偷!”
“谁说是偷来喝的啊。”江南渊席地而坐,掀开了酒坛子,酒的醇香弥漫出来,“你不知道吗,先生的酒是自己酿的,有神奇之处。坐。”
风泽杳并不想坐。
江南渊道:“你坐也脏,不坐也脏,何况我们刚刚已经摔脏了,所幸就再脏些,让李兄明日洗得更有意义一点。”
风泽杳就坐了。他坐下之后更气恼了,觉得江南渊是对他下了蛊,他平日里从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过。
江南渊开口道:“你看这酒,瞅着清清爽爽的,实则醇厚得很。据说喝一口能大醉三天,喝两口能羽化飞仙,喝三口直接告别人间......”
风泽杳打断她:“你喝过?”
江南渊张张嘴,半晌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我都说了是据说了。”
风泽杳闭嘴,希望她能扯快点放他回去睡觉。
江南渊继续道:“据说,据说先生的这壶酒,在满月的夜里看,可以看到它盛满月亮时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的样子,更神奇的是,待到三更天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倒映出来的月宫和仙子。”
风泽杳冷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你信了?”
江南渊道:“反正偷都偷出来了,我就想看看它盛满月亮的时候到底有多好看。”
风泽杳道:“今晚不是满月。”
江南渊仰着头望天:“是啊,这天黑如墨的,去哪儿寻月亮啊?”
风泽杳沉默半晌,兴许是懒得陪她在这耗着,于是把酒坛子搬了起来,往围墙反方向的竹林里走。江南渊站起身,奇道:“你做什么?”
他把酒坛放在竹林里,江南渊赶过去看的时候,发现酒坛子里呈现出许许多多的碎影光亮。她抬头看,东南方向有一颗极亮的星,被竹林密密的枝叶分割成数块,齐刷刷地映在了酒壶里,忽闪忽烁着,漂亮极了。江南渊笑着看风泽杳:“真好看!”
风泽杳不点头不应话,只冷冷淡淡地看着酒壶里的流光碎影,目光里隐藏着一丝惊艳。江南渊盯着看了半天,道:“你可知这最亮的是颗什么星?”
风泽杳淡淡道:“长庚星。”
“非也。”江南渊得意地说,“我在藏书阁里看到二十八星宿的介绍,长庚星自然是最亮的,但亮的时间却不长,只有黎明前后才格外得亮,故又称‘启明’,所以夜里最亮的不是它,而是那个。”她抬手指着东南方,“那颗星,叫天狼星。”
那晚,他们坐在竹林里看着酒坛里的千万光影,被酒的醇香熏得迷醉。他却默默记住了东南方的天狼星,记住了她倒映着星河的璀璨眼眸。
想着想着,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发不出了声。
别离,太撕心裂肺。
“咦,你笑什么?”优黛惊讶地看着他,“什么好笑事,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抹了抹眼角,茫然地看着微微湿润的指尖:“是啊,什么事这么好笑。”
“走吧。”躲在阴暗处的黑袍人背过身,不再去看月下并肩而坐的两人,对一旁高她许多的青年男子淡淡启唇。
“师父......”
“我说,走。”
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她更加笃定了这人定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或是八字不合不宜见面,否则怎会看他几眼就这般折磨呢。她心口难受,语气也就顾不上温和,思德被吓得不轻,问也不敢问,只连忙道:“好好好,走。”
“咦,回去了吗?哎,风泽杳,等等我!”优黛见他起身,连忙跟上去,刚拉了一下他衣袖,“啪”一声不知从他身上哪里掉出一卷画,他微侧身一愣,她已经拾起那幅画,并展开去看。
“呀!”刚看到的一瞬,把她吓得不轻,差点将画丢在地上。
画上的女子称得上是风华绝代。细眉如柳的一对眉含情脉脉,一双墨色的眸仿佛点了光,亮得惊人,纯净得像是洗去了世间万千纷扰,只留与世无争、脱离喧嚣的坚定和温柔。挺秀的鼻梁之下唇若含丹,笑意清浅。三千青丝轻垂,尽是清雅。她原是背对,却回眸一笑的瞬间被定格,刹那,星光失色。
优黛怔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绝色的女子,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甚至展开画卷的那一刻,日月光辉都为之黯淡。
正呆滞间,画就被他拿开,她怔愣:“画上的女子是......”
“不该问的,别问。”
他冷漠地打断,眸中的淡漠紫色绝情至极。
她心一痛,缓缓垂下手,静立,不再言语。
问觞身形微怔,却狠心没有回头,沉重的步伐依旧向前。
画上的女子,是谁。
她并不好奇是谁,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比起看到那个男人时传来的心痛感,她更不想看那孤寂的人影伫立于此,冰冷的眸流露出浅淡的忧伤,却也只是静立。
她莫名地觉得他可怜。明明总是摆出冷冰冰的表情,但就是觉得他站在那里的身影孤独极了。
她希望自己够坚定,忍住在某个拐角处一瞥的冲动,不去在意男人脸上的失落。可笑的是,面前只有漫漫长路,没有拐角处,没有那一瞥。
月光冷冷清清地铺洒在街头,也打在她单薄的肩上。那肩孤傲了一世,承担了过多的哀怨情愁,悲欢离合,可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再次归来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无拘无束,无牵无挂,那些刻在心脏上的印记,是会一直跳动的。
思德看她平静地走在前头,可突然觉得那强大骄傲的背影,变得惶惶欲坠,单薄得心酸。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给她一些可以支撑的力量,但拼命忍住了这股冲动,只能看到这纤瘦的身体在前面倔强地行走,而自己只能在背后默默相伴。也许,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明明不远,却感觉走了很久才回到临淮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而此时深夜,没有人烟,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楼影树影和风的吹拂下,如似寂寥的鬼魅。
问觞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刚要迈进,却倏地停住了。思德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便也停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本来想带你去江边看看的,结果害你白跑一趟。”
“啊,我……”思德一愣,没反应过来。
“总是因为我的情绪影响你,让你什么话都得憋着,想做什么都没法做。实在是......很不应该。“
“不是,我没……”
“我总是沉着一张脸,还对你这么严格,一天到晚只想着你怎么变强而忽略你的感受。
“这么晚了,估计客栈也不会再留人了。我的一厢情愿害得你连下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这么清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游。”她苦笑一声,也不知怎的,或许是心痛得喘不过气,说话也不经脑子,一骨碌地开始胡言乱语,“对不起啊,我可能......的确不算一个合格的师父。”
思德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觉得她从来不会这样。她的骄傲,她的自负,她不允许被践踏的倔强尊严,从不曾轻易说出那三个字。
沉默半晌,思德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缓缓开口道:“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感到压抑,你在意我的感受,即使拉不下颜面去说,也会暗暗自责,这些我都知道。
“客栈不留人又怎样,这么多天我们倚树而睡,这又算得了什么?在大街上和你游荡也是我的选择,为什么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你让我变强,可以独当一面,难道这也有错。你说你忽略我的感受,可你为我做的这么多,是因为你从不在意,你在意的,全是你愧疚的。
“七年前你的一句诺言,说等我变强,我才有了希望苦修数载,才有今天。你还助我溶解化灵丹,连三昧真火都是你赠与我的,这些还不够么?你因为我爱吃糖葫芦所以偷偷多留了一根,在我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拉住我,说在你面前,可以不用坚强。你那么在意我的感受,还在今夜给我看了最绚烂的夜空,这些,都不够么?”
问觞有些无措地看着他那认真迫切的神情,
“你从不轻易道歉的,以后,也不要道歉了。”他低低道,转过身平视眼前的苍茫夜色,眉间却没有舒展,“今夜,回谷家下榻吧。”
他朝西边移步,问觞不再言语,缓缓跟在后面。
月光把两人的身影衬得有些孤单,有些疏远。问觞低头看着他们的影子,觉得好彷徨,仿佛风的摇曳也会将其击碎。
心里有事不得凝神,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影子出神地走,连前面的人停了脚步也没有发觉,一头撞了上去。青年人的脊背挺拔坚硬,砰得一下把她撞回神了。
“师父。”他的声音低沉地发了出来,也不转身去看她。
“……嗯?”她不小心撞上他,一个怔愣,揉了揉撞疼的额头。
他笑了一声,却不难听出话里的嗓子有些沙哑:“下一次,我会把你保护好,不会让你疼的。”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他想表达什么,好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疼。”
她不知道她说出那样的话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他那么在意她,而当她说她不是个好师父的时候,他只剩满心的紧张害怕。他不求什么,只求可以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守护她。她说的每一句他都不觉得难,都不放弃,再累再寂寞也无所畏惧。他想起七年前她与他最后一面时她眼里的凄恸,她笑着对他说以后的路要他自己走了。她可能早已忘了,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满心的惊慌,记得他对自己无能的怨恨。他怕她说完这样的话后和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怕剩下的日子里又只剩他孤单一人,怕这一别后,再也难相见。
问觞这才惊觉,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她明明可以与他平平淡淡地逍遥闯荡,却不甘现状,叫他慌乱无措。她一直想让他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好每一天,可以叫唤着师父说着些有趣的事,然后四处游历,每次都过得无拘无束。
青年俊郎的身姿静静立在风中,静默着,不再言语。耳边只有夜里凉风吹动衣衫的声音,不冗杂,但也寂寞。
许久,她才移步到他面前,看着他那隐隐哀伤的英俊面容,踮起脚尖伸手揉揉他的头,轻声道:“是我说得不对,害你担心了。”
他看着她,眼底重新泛起一点点光芒。问觞道:“我也不知怎么了,今晚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以后都不说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师父……”他笑了起来,本来忧愁的脸上突然又开始熠熠生辉了,“好。”
问觞朝他笑了笑,说:“走吧。”
思德跟上来,微微弯腰道:“师父,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问觞道:“不要。这点路,爬也能爬回去。”
思德失笑:“不近的。”
她转头看到他满脸的真诚和期待,不想扫他的兴,只好道:“好吧。”
思德眉眼生笑,忙不迭地跑到她跟前蹲下来,转头对她笑道:“来。”
月如霜,穹庐之下俊朗的青年背着一个黑袍人,静悄悄地走在大街上,花香恬静地扩散在空气中,萦绕在他的步履间。
问觞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夜间细碎的美妙声音听得无比真切,和着青年均匀的呼吸,让人有莫名的安全感。凉风从身边轻轻地擦过,带起了几缕墨黑的发,在月下如镶边的银丝。
草木清香袭来,有了些困意。
“师父,你说明年的今夜,我还会像这样背着你走在夜里么?”思德笑着问道,唇边的笑意温柔,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徘徊。
“如果你还记得,如果我还愿意,那也许会吧。”问觞微微睁着眼睛,迷糊地回答道。
“呵,我一定记得,就怕你不愿意。”思德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
“看心情。”
“师父,你跟我在一起哪天不是开开心心的。”思德笑道。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师父,等争鸣大会结束后,我们去做什么?”
背后许久没有声音,静静的,只有风擦过耳边的响声。
“师父?”
依旧没有声音,渐渐的,听见细细的呼吸声,均匀地喷在脖颈上。
“什么啊,竟然睡着了。”他好笑地侧头看她低垂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向前走着,把脚步放得很轻。
寂静无人的大街上,一个青年曲腰背着一个纤长的黑袍人,轻笑的容颜在月光下如一抹即将逝去的光影,俊朗无双。柔美的月光静悄悄地铺下,落在他们身上,此刻一切都成了陪衬,天地间恍惚只剩下他们二人的身影。
半途中问觞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思量一下断定这是谷族的房间。她迷糊地坐起来,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是一身黑袍,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睡得还算舒适,终于可以接触到又软又暖的榻了,她不禁心中万般感慨。起身推开房门,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一片中显得有些突兀,她以最轻的手脚关了门,然后走在宽敞又安静的过道上。
看了眼天色,竟然漆黑如墨,原来她也只是小憩了片刻。但这番一折腾,也没了几分睡意,索性就去赏赏夜景。她把脚步放得很轻,静静地走在过道上寻找着出口,忽然背后一个细小的女音传来:
“阁下?”
她差点吓得跪倒,虽然佯装着很淡定的样子转过身,可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天啊,这姑娘怎么走路连个脚步声都没有,简直吓死人。
“阁下要去哪里?”竺言显然还没有睡醒,但礼数周到,还是穿好了整洁的衣服并简单地在脑后垂了个发。
问觞不禁在心里惊叹她这么轻的手脚都被竺言发现了,估计是刚才推门的声音把她惊醒了。这种小动静都被谷族的人这样重视,可见这些年的确是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问觞不禁想这日日夜夜,他们能有几个可眠之夜呢。
她在心中暗暗同情和自责,看到面前的竺言不得不强打精神的样子,感到有些心酸,不想打扰她休息,便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她。然后又转身朝前走去,以为竺言会罢休回去休息,哪知意外随时都会发生。
过道尽头拐进来的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强盗,可笑的是,他们潜夜来袭击谷族,还正好有两个人不睡觉,于是迎面撞上。
那十几个强盗也被她们吓得不轻,不过看她们势单力薄的,且还有女流之辈,都觉得不足为惧。竺言没想到竟碰上夜袭,吓得低呼一声,慌忙得不知如何是好。问觞诧异,这些动静怎么没把其他人惊醒,连个帮手都没有?
随即她注意到强盗们手中拿着的细针迷药,恍然大悟:这些强盗之所以来夜袭,也只是想来窃取金银财宝,并不打算和谷家交手。可惜操作途中有疏漏,没有将她和竺言迷晕。
“你们是怎么进内室的!我们谷家虽然气势衰微,但一向戒备森严,你们……”
“小娘子糊涂啊,我们本也不想有折损,当然要靠些其他手段进来了。”领头强盗勾起一抹阴险的笑色,“我劝你们不要妄图呼救了,没人会来救你们的。赶快告诉我谷家的藏宝室在哪儿,否则现在就杀了你们,给大家开开荤!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好极了!”一群强盗们欢呼着,讥讽嚣张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们思量过了,那个俏丽的姑娘虽也有几分实力,但比起他们这种横霸多年的粗人还是弱了些。而那个一身神秘的黑袍人,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灵气,根本不足为惧。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对付区区两个人绰绰有余。
竺言的脸吓得惨白,愤怒地朝强盗们喊到:“你们休想!我们谷家的东西,岂是你们想拿就能拿的!尽早离开这里,否则流血的会是你们!”
“不自量力!”强盗头领已经有些恼怒了,“识相的就快把东西都交出来!我可不想跟上次一样,砸了个稀巴烂还什么都没找到!”
问觞眸子微微一动,冷淡的光扫向他们——上一次?既然他们来这里为非作歹早已不是少数,看来,真的有必要让他们吃点苦了。
问觞在竺言前方有一段距离,以防强盗们越过她直接对竺言攻击,她一步步后退,退到竺言跟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竺言心中感动,但并没见过问觞出手,不知晓问觞的实力有几分。而这群强盗每次来袭击谷家都是一场噩梦,谷家总是伤亡惨重,且此次对方阵仗这么大,只怕是在劫难逃。她不想问觞受伤,于是又将问觞护在了身后,声音发紧:“阁下,我保护你。若是敌不过,您千万别管我。”
问觞惊讶,没想到这姑娘竟如此勇敢,可还没等她出声,竺言就冲上去应战了。强盗们见威胁不成,怒火中烧,一齐挥着拳举着武器冲来。从那势不可挡的迫势来看,果然是有几分实力。竺言几个翻转躲过攻击,费力地朝他们拍出几掌,左右连环踢和手攻的配合很有技巧,可人多势众,抵抗了几回合,就被两个强盗一起擒住了手臂,难以动弹。
她费力地朝问觞大喊一声:“快跑!”
问觞看着将她擒住的一伙强盗,眼里一道冷光直直地从黑袍里射出去,强盗们齐齐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见一道黑影迅疾地闪过,刹那间,原本还站在一旁的黑袍人已经瞬移到他们跟前,伸手抓住了他们擒住竺言的手臂,抬眸间冷光直射。
“怦!怦!”
鲜血猛然狂涌着四溅,那两强盗痛不欲生地滚在地上嚎叫:“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断了!救命啊!我的手臂……救救我——!!”
问觞抬手,掌心涌动着一股蓝色的灵力,霎时间一股无形的镇压笼罩了四遭。她静静站在那,一身冷戾的气息倾泻而出。浓烈得好像要将在场人全部吞没的绝顶压迫感猛然间爆发,如势不可挡的天灾降临,刹那间,恐怖的气息弥漫遍了四周,将每一个人的精神、肉体威逼、压迫着。
强盗们被镇压着倒在地上,窒息到濒死之际,深深的恐惧仍笼罩在心头。
问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灵力镇压狠命地袭去,如龙卷风一样狂暴躁动。狂风,镇压,波动,交卷在一起,她黑色衣袂张狂地飞舞,对面倒在地上的强盗们喷血,嚎叫,奄奄一息。
她在心里唾弃,冷眸一射,那些人各个不顾残缺生死,连滚带爬地拼死命爬着出去,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羞耻得让人难以直视。
让他们爬出谷家的大门,让他们为当初欺凌谷家的罪行感到耻辱和忏悔!只要她在这里一天,就休想有人再打谷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