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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思德与断肠

问觞微微睁开眼睛,手背放在额头上遮住了许些耀眼的阳光,心情很是复杂。

七年了,思德就是这样过来的么?每日每夜,除了修炼吃饭睡觉,没有任何人陪伴,与他共度年华的,只有孤独。

他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没给未来做过打算,只是她曾经说等他变强了回来看他,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哪儿也没去。日日夜夜,与烈日骄阳作伴,与星辰月光作伴,与簌簌风声相依,与皑皑白雪共情。年年岁岁,少年的模样变得坚定成熟,他等的人却迟迟不来。

问觞想这该是个多么傻的人,怎么就这么倔强呢。如今她看他的确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会自己烹饪,自己盖房子,自己打猎抓鱼,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似的,可原来他就是一个阔绰的小公子,吃穿不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都不舍得让他受一点伤。等到那一天他只剩自己了,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听野狼叫,被蚊虫咬,没有人教他如何防身,没有人心疼,受了伤淋了雨都只能自己面对,他该有多无助啊。

他在漫长的七年里结实了孤独,也变得更加坚韧,可是,他本不用过得这么艰辛。

也许他也嘶吼过,愤怒过,对着苍天质问为何她迟迟不来,枉费他来不及敞开就撕碎的等待。可是在见了她时,那些话就说不出口,只剩下满腔的欣喜和感动,才明白在她面前的自己有多懦弱和不堪一击。

问觞闭上眼,感觉眼睛涩涩的。她迟到了七年,欠思德太多太多,不知这么多年,他是如何熬下来的。

问觞想着想着,感觉体力耗尽,熟悉的困意袭来,不觉中就在树下侧身睡着了。阳光透过树影零碎地撒在她身上,透出一片彷徨的光影,金色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轻轻地落了她满身。

梦里画面遥远,细雨绵绵,执伞独立,古画油纸木伞轻轻转动,雨水顺着伞延滑落,形成一道水帘,一片朦胧。

抬眸望街,一街的凄凉伸延至心底,微微有些苦涩。

多雨的季节,曾经避雨的街道,空无一人。

雨还在淅沥不停,泥土的清香弥漫在唇边。花木摇曳,连着心绪,很是不宁。

远远的,街边传来敲锣打鼓和诗的声音,声声入耳,她侧耳去听,听了几声,不自觉地跟着和了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吗,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

她恍恍惚惚地吟诵完,才觉察自己竟跟着敲锣人和了起来,困惑漫上心头,转头寻找声音来源:“怎吟的这样悲伤的调?”

无人应答,连敲锣声都渐行渐远,很快隐秘了踪迹,叫她寻觅不得。她心中疑惑,转回头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撑伞独立的男子,面容在雨雾中看不清晰。

她怔怔地看着,好像那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双眼在含笑着凝视着她。

唇,轻颤。

雨中飞扬的黑发有了几分凉薄的湿润,流转潋滟的深邃紫色致命得动人心魄,温柔的笑,彷徨到不真实。

手中的淡木纸伞毫无预兆地“啪”一声掉落在潮湿的地上。

她感到头痛欲裂,好像要记起什么,但又有着层层的桎梏将她封锁。她仿佛迷失在一片丛林里,怎么也拨不开眼前的荆棘。藤蔓将她狠狠绑住,她拼命地想见光,却一次次地被藤条拉扯回黑暗。

眼前的男人温柔的眉目占据了她的脑海,她要见他,去拨开雨雾看清他的脸。她要记起他的名字,大声地挽留住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蹁跹的衣袂,带动了过往,消散了浮尘。

就在冥冥一刹,她就要启唇喊出那熟悉的名字,却又忽地,时间画面出现了裂痕。然后猛然间破碎。

千万碎片猛烈击向四方,眼前人的身影瞬间消失殆尽,不知何去何从。

心,猛然坠落,希望,猛然破碎。

遗失了你的踪迹,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

缓缓睁开眼睛,眼角有些干涩,看天边的余晖,怕已是黄昏了。

阴暗的雨褪去,取之而来的是柔软的阳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心里难受得紧,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想动。

正发呆,光芒下透着白皙光泽的一只手轻轻捻去了她黑袍帽子上的树叶,动作轻柔又细腻,似乎是怕吵醒她。

问觞一怔,抬眸望向阳光下的青年。

刺眼的阳光照射他的脸光芒忽烁,手腕上的青筋在光线的交织下若隐若现,带着青年人的挺拔与强健。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弯着唇边温柔的笑,宛如要消散在空中。

耀眼的身姿,挺拔又俊朗,在阳光下,落下一道长长的剪影。

“思德......”她涩苦的声音许久才响起。抬起手伸向他的面庞,轻抚着他在阳光下近成透明的白皙的脸。只是那俊美非凡的脸,一道长长的血痕很是不合时宜地印在上面,还有残留的鲜血如刺角一般不规则地出入那条长血痕。问觞轻抚那余留的血,指尖沾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光影下,指尖莹润婉转然而增添了一抹妖艳的血红。

思德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小伤。师父今日可有饿肚子?”她的动作惹得他心跳快得不正常,于是连忙出声打破了尴尬。也知道问觞心疼他的伤,便赶紧转移了话题。

问觞见他袖口,腰部,腿部和脸都有划伤的痕迹,衣服上也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灰蒙蒙的,和之前的俊朗清爽有些不大一样。一看就像历经磨难回来的人。想到他今天离开这么久,便问道:“你去哪儿了?”

思德把她帽子上的最后一片树叶捻去,从腰间把别着的晶莹剔透的花拿了出来。这朵花竟然环绕着银色的仙气,花瓣如同玉琢冰雕一般闪出钻石般的光芒,瓣片柔嫩,仿佛一碰就会碎成千万结晶。下面的青茎透出一片清朗的色泽,清逸若立。

问觞一怔,看那花散发出的浓郁仙气和独特的特征,又看看思德满身的带着许些毒气的血痕,许久才踌躇着开口:“这是.......断肠花?”

断肠花,生长在荆棘丛生的断崖绝壁上,周围尽是嶙峋的山棱锐角和有异毒的刺草,一不小心就会划烂肌肤溢发毒气。因为地势险要,很有坠入悬崖的危险。在那里采摘断肠花,可谓是九死一生。

问觞坐起身,盯着断肠花看了半天,心里难过,嘴巴却不留情:“采这做什么,这花有毒,你想害我?”

思德张了张嘴,无辜道:“我哪敢啊。”

问觞叹了口气:“你怎么这般胡来,若是出了意外,我如何救你?”

“出不了意外,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思德凑坐在她身边,笑道,“虽然断肠花毒性猛,但花型妩媚,姿态尚佳,诗词里曾拿它作比美丽的女子,寓意着美丽且高贵。”

他顿了一顿,喊道:“师父。"

问觞抬起眼睛看他。

眼前人弯起唇,温润的眼眸浸上一片笑意缥缈的色彩,如汪深泉直直地透进人的心底:“从悬崖峭壁上采摘的高岭之花,才配得上你。”

问觞霎时间说不出话。眼前高大挺拔的少年半跪在她面前,手里执着一朵断肠花,眉眼温柔而虔诚地看着她。

她很久没有这种窘迫的感觉了,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少年人那样炙热纯净的目光,更谈不上什么高岭之花。一时间,一向心高气傲的她竟犯起了难:七年前,人人见她都是害怕的,她感受到最多的就是来源于他们的恐惧,而七年后,竟有人赴汤蹈火,以最虔诚的姿态、最纯净的眼神仰望她,她竟觉得陌生、惶恐,无所适从了。

思德见她没动作,试探地唤了一句:“师父?”

问觞回过神来,张张嘴,吐出一句:“何事?”

思德哭笑不得:“师父,怎么发起愣来了?接着啊。”

问觞看着他,许久,抚上他柔软的发丝,思德低下头,耳根便红了。问觞的清凉如水的嗓音缓缓从上方传来:“思德,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我脾气差,嘴毒,不会做饭,不晓得怜惜人,总糟蹋别人的心意......”

“师父,”思德罕见地打断了她,“你特别好,别这么说自己。”

问觞一愣,没顾得上说话,就听思德继续道:“你这么说,我有点生气。”

问觞傻傻地就接过了断肠花。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直白地说生气,以往他不论做什么都是笑嘻嘻的,挨骂了、被误解了,总是好脾气地一笑了之,而如今他认真地说着生气,竟是因为她说自己不好。

问觞转动手掌,一股蓝色的灵力流转在断肠花周围,为其上了一层屏障。思德见了,知道她是接受了,开心道:“师父,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朵花便当拜师礼了,等日后去了临淮城,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补上。”

问觞迟疑地点点头,然后想了想,扯下自己的发带:“思德,我没有断肠花这么珍贵的东西做信物,这条发带是我唯一可以送你的东西了。”

思德欣喜地接过去,很宝贵地握在手中——问觞的发带,甚至带着她发上的清香。就感觉她时刻在自己身旁一样。

他紧接着默默地想,师父总是觉得别人对她好,却从不记得自己对别人的好。她给予他的又怎是一朵断肠花那么简单呢?

另一片森林深处

优黛望着漫天的繁星,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争鸣大会临近,现在的大陆上高手如云,她的实力虽然也很强劲,但人外有人,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这些天风泽杳对她千方百计的“折磨”已经把她累得不行了,有一次还差点烧掉了她的头发,幸好及时灭火。不过临近英雄大会也是件好事,起码这非人的训练方式可以告一段落了。

她的剑术勉勉强强能融合一些灵力了。虽然武器方面没有什么造诣,不过好在冰术法高超,类似冰盾冰刃这一类的术法可以做到完美无瑕。

正胡思乱想着,风泽杳练完剑回来了,见她那么晚还没睡,便随口问道:“想什么?”他抱手倚靠在树旁,身旁坐在树下的优黛抬头望向他。月下那张惊艳绝世的冰山脸,一往如既的疏冷寒彻。

“没什么。”优黛移回目光,双手托着两边面颊道,“你说,如果我可以得到另一类属性与冰属性结合,会不会很有益?如果是火就好了,与冰相对,即是二重天,但结合起来却会是很大的威力。可关键是我手上一枚火种都没有,而且有也融合不了。”

风泽杳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你说哪里能得到灵火?我不要圣火也不要魔火,能弄到最低级的灵火也心满意足了。”她捧着脸叹一口气,咬着唇瓣,清秀的脸很是可爱。

风泽杳沉默了许久:“你想要火种?”

优黛眼睛一亮转向他:“你有办法?那你能不能把三神火其中之一给我要来,至于至尊魔火......嘿嘿,我就不贪心了。”

三神火种,包括三昧真火,域炼重火,魇中亡火。这三种火种绝世难得,曾与最恐怖的魔火一起造乱天下,最后世间高手耗尽全力终于将魔火封印住。那一战伤忙惨重,血流成河,至今仍记录在册。而三神火那一战后也不见踪迹,人们惶恐百年,好在这百年内三神火都销声匿迹,未有大乱,才渐渐地成了传说。

风泽杳在优黛额上给了一个爆栗:“三神火?有灵火就不错了。”

优黛揉揉额头噘着嘴:“我就说着玩儿,你还下毒手。”

风泽杳并未多言,靠着树歇息了。

优黛看着星光点缀的如墨苍穹,有点失眠了。她抱着腿仰望着天空,心想争鸣大会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呢,大会结束后,又该去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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