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五年前爸爸因为单位不景气就提早退了,可倒是比以前更忙了,总是上夜班。在一个大商厦里的保卫科,可就是这样的夜班也快要上到头了。从那以后妈妈也总是上夜班,晚上在家的时候很少。
一个人在家就想哭。这种时候,小布丁就会偎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舔干她的眼泪。
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爱所有幼小的生命,弱弱的,失去依靠就不能存活的生命;她爱去照顾它们,当那小东西转动着,跟着他,看她时:那双温柔的眼睛在笑,充满听不见的叮咚的音乐…… ,她喜欢这个,她是小布丁的整个世界。
也只能编织这个缩微得不能再小的世界,让她有一点点的满足感。
[4]
这小家伙倒很结实,除了吃什么都学不会!只要听到厨房里的一点儿动静,会立刻冲到安欣脚前,然后快乐地趴在毯子上大嚼火腿肠,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现在它一定累了,把粉色的小舌头伸在外面,守着厚毛毯、一盆水,以及睡前吃的小甜饼。
可垫子上是空的!
布丁……,小布丁呢?
它非常小,一定藏在某个角落里。在床底下吗?
“布丁!……”安欣蹲下身子,闭上眼张开手等它扑进怀里。
没有预料中蹦跳着的一团软毛和一声“汪汪”。
家里的门敞开着,门上只挂着夏季没来得及摘的竹帘。
“啊,天哪!”安欣一下脸色煞白。外面开始打雷了,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我得救它,不然它就得死。
安欣转过身,以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出门。妈妈在她身后喊叫,但她没有听见。她在楼道里找,她拼命地呼唤。
楼里的居民们被声响所惊动,纷纷涌到楼道里看究竟。
她跑进雨里,跳上墙顶。连鞋子掉了也不知道,连那锐利的石块割破了脚也不理会。她的心脏跳得象敲鼓,肺也快胀破了,但她驱使着自己继续。
——电视屏幕前世界杯硝烟正酣, 男人们 就如38度的高温一样爆发出号叫与哀叹:四比零,中国队冷汗直流,连吞六蛋打道回国,女人摇着蒲扇驱打着蚊子,趟出满地的瓜子皮。
——朗智广告公司的创意部里,熬不住的男孩子们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摞在一起,只剩柯博智为了赶案子,还强迫自己醒着。平时嫌吵的办公室,此时却仿佛累坏似的在一旁打盹……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着空洞的电脑银幕发呆,他拿起桌上的咖啡猛灌一口,一股苦味涌上舌际…… 这会儿,她在哪里……
明知该快点把案子赶完,可是脑袋却不听使唤……一片空洞的电脑银幕染上外面淋雨的夜色,家家户户的灯映着他的脸,然后一盏一盏地熄灭。
今夜无人入睡。
今晚,没人能睡。
——安欣的身上的阴冷还未恢复,想起这件事情就浑身发抖。“布丁怎么样了?”
“听说被警察抓走了,丢了正好,以后别养啦……下着大雨跑出去,也不怕着凉。” 妈妈发着牢骚假装生气。
“哎哟,最近察得严,人家有指标!上次……”五楼大婶的声音。
“昨天咱们门口停了警车,小五他们家那个京吧儿,也……。”
安欣惊得闭了眼。如果它有三长两短,那我可受不了,她想。她回忆起那双充满了委屈的眼睛 ,而那小东西唯一想要的就是爱,安欣深深地感到内疚。
失去了什么,没人能懂得。
关了灯,安欣缩进被子里。黑暗也有质感,越缩越紧,围成了一口井,在下面深处,她看到小布丁正在那吓人的、深不可测的水中挣扎着,眼看就要沉底了。
她听见它呜呜的叫声,闻到它洗澡后甜甜的气味。
[5]
还没出门就能感觉到雨水的潮气,昨晚的雨到将要天亮的时候停了一阵,可现在又更大起来。
人们还沉浸在昨晚足球比赛的癫狂里,或者刚刚散去。她不小心碰倒了暗影里的一样东西,书包带又刮在一辆自行车的车把上。楼道里很黑,光线来不及照穿整个城市的黎明,也是阴天的缘故。
安欣小心地撑起伞,刚刚弓身跨入泥水里,雨点儿就在伞顶“吧嗒吧嗒”响个不停,沉重感从伞骨上压下来,没走两步伞就歪了。水气隔绝了一切,像是头浸在泳池里,仅能听到咕隆隆的水声。
安欣把书包揽在胸前,吸进一口冷气,朝街口走去。
她想像着布丁温热柔软的小身子,装在这个小包里刚刚好。她为它多带了一条细细的小毯子,此外还有三根火腿肠,它一定冻坏了。
安欣能觉出怀里那个沉沉的小硬块紧贴着胸口,那里藏着一小书包的希望。
一个全新的walkman,她利用假期兼职的薪水买的;瞄准了很多次后,在网上反复查,然后仔细比较;如此一来,就比一般价格低得多。跟其它女生比起来,她的财产少得可怜,却是精品。
世界是铅灰色的,都还是一片安静。雨滴落在湿地上,溅出一点一点长长的水泡,也落在肩膀上。
四周依然沉默,只比刚才前进了十五米,雨依然“吧嗒吧嗒”响个不停。街边的小杂货店都关着门,周六早上开张会很晚,但派出所不休息。附近只有这一家,拐过了这条马路,再往前两个路口就快到了。因为下雨,连早点摊儿都没来,所以,一整条街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天还下着大雨,安欣揣着自己唯一的财产,那个SONY的walkman来到了派出所,想用它赎回自己的狗。
在大门口,表妹已经等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