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柯博智送安欣到家的时候看出她竟有些依依不舍,但在入夜之前她显然希望一人独处。
记得初中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在那场大雪中,安欣与商珊玩得格外开心,在落满雪的操场上跑着跳着;商珊起劲儿地在操场边的空地上拖着安欣,一路前行。漫天漫地的雪花扑面而至,安欣咯咯笑着, 云层里穿行以地 ,雪地上撒野的孩子们偶尔把雪球掷在她们身上,然后迅速地化掉了。
高一的时候和商珊心血来潮,整晚在机场边看飞机,蚊子像是一队轰炸机总会不断地在身上着陆。
还好,那个晚上还不算太枯燥。各国飞来的飞机降落的时候,她们好好地欣赏了一番这些巨大的飞行器。机场的弧光照明灯都亮了,满眼是一片光彩夺目的辉煌景象,仿佛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的剧院。其中有一架飞机来自美国。穿着航空制服的飞行员踱步经过她们旁边,并向她们招着手。
那个飞行员是商珊的爸爸。
商珊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她总是自信而且快乐,她从不怀疑自己生活的美好,爸爸说大概要用五年的时间才可以建成一座新机场,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全都离开了北京,从纽约遥望北京——依然能听到飞机起降的隆隆声。
一个微笑着仰望飞机的孩子一定怀揣着幸福与满足。
[4]
安欣与商珊又在看飞机。
“嗯,刚刚还没说完。”安欣说:“总之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哦?”
“他对数理化英语一窍不通,在艺术学院修了三年油画,可是对学校里教的那种画,怎么也无法接受,于是他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创业;当上了创意总监,身上又经常一文不名。”
“哦?”
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头硕大无比的钢铁巨鸟拔地而去,带着几点星光扎向夜晚的天际。
混饨中仿佛一只在暗夜中飞行的孤单候鸟,渐渐在天幕上变窄,缩小,汇成一个小点。
商珊总是和安欣来在这里看飞机,尽管家里新买了房子,可她总还是来这儿,对商珊来说,飞机就代表她爸爸。
她爸妈去了美国,剩下了一所大房子还有爸爸的捷达车,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可这些对于安欣来说却遥远得只剩下了梦想。
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呢?安欣歪着头想着。
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就在想要认识他、希望有谁可以向他打声招呼的同时,很偶然的,郭子刚巧认识他,而且还是很好的朋友。
这大概就叫做命运吧!
他糊里糊涂的闯进来,糊里糊涂的就对我发生了感情。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黑暗及一丝污染,就是这一点令人觉得很舒服。他不像那些人,没有色迷迷地看我,也没有像别人一样地带着有色眼镜看我!
他跟那个人是那么地不同。
不论是好或坏的爱情,都是每个女孩无法回避的命运。
“A6给你钱?”
“没有……”
“但别人不这么想,你拿没拿,人家也当你是拿了。”
“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少女会对一个并不值得的人坚贞不渝,别人也许还会觉得另有企图。她不想在他们之间存下一片阴影,一片淡淡的怀疑的阴影,她是有自尊心的,宁可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在他眼里变成一个要钱的女人。
手机突然振动。打开来,是A6发过来的短消息。
“我中了你的毒……”
安欣笑了下,把手机合上。她望着城市里的华彩,万家灯火。每家人的窗户都透出黄色的暖光来。全世界有多少扇窗子?没人说得清……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你相信吗?有一扇窗子就有一个故事。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4]
没有人会明白,在那一刻,在那个不为人知的房间里。
童年的梦想,不再是美丽而脆弱的彩色肥皂泡。这是她千百次望眼欲穿盼着的一扇门,现在迈进来了,被他搂在怀里,这就是她的梦,一个终于变成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
正因为如此,才感到如此幸福。
像是一块海棉。
身体里的海棉每分钟不断在吸收,没法拒绝。无论是清澈的甘露还是污浊的泥水,汇成了一股不灰不黄的色彩,浸透入血脉。
他,贪恋我的舌,他抱起我,轻轻地吻下去。然后他看到我面颊绯红,满脸狐疑。
他说,再吻一个。安欣笑了……
长长的,激烈的。“宝贝,这么想我吗?”一天没见而已。
每天我都这样温柔地吻你,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他说:“你舌头的味道很特别,我喜欢它。”
安欣怔怔地回想着已经失去的那个人,她喜欢身上有阳光味道的男子,成熟大方;自己只是个大学生,最受不了的是,他已经有了太太,但安欣还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特别是看他为工作忙碌的样子。
“你的衬衣该换了,明天我帮你洗,好吗?”安欣试探着问,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将安欣的手,慢慢打开,——嘘!他将安欣的手拉近时,慢慢转身向着她,轻吻她的手。安欣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她眼中春光荡漾;她的下巴,被托了起来——做梦般轻轻地说:
“我中了你的毒……”
黑暗中,一支烟被点起来。他躺在床外沿。那时,窗外已透出一点点微光,晨曦将至的拂晓时分。
他在吸烟,安欣失了怀抱,一下子没有了安全感。扑了上去。
“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她的口气像在求取保证。
他沉默了一下,“当然,当然。嘘!睡一下,我在——我在——我在——”他拍着她,拥着她,语意依然温柔:明天我要去泰国,我准备分开一段时间。
过后她一定恨他。不过女人就是爱那个永远得不到的。不是这样的分手,她早晚也会提出来。
当然不是迫不得已他还真舍不得。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那还在其次,现在公司的名声越来越大,时时刻刻仿佛站在聚光灯下似的注目。 拖下去,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与大学生同居,正是社会热炒的话题,影响不好。
一旦当成新闻发现,前途就毁了。
他在竟有些庆幸:不过是学生,不像那些死缠的女人还得花钱买路。
[5]
永远的第三者。
它有可能美丽,也有可能不美丽。
像一幕已经知道结局的连续剧,剧情再吸引也不会让你魂萦梦扰;人生就是因为无法随心所欲,所以才有意义。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胜负的棋局,任谁也没兴趣走下去。
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在那个并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剧情中扮演一个没有身份名称、没有对白,没有声音的角色,你的戏份是依附在另一个人之下,随著他的悲而悲,随著他的喜而喜。
在那个不属于你自己的脚本里,本来就无法奢求有对等的待遇,委曲并不能求全。
除此之外,她只剩下哭!而且是一个人悄悄地哭,一个人躲在家里,躲在她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被子,悄悄地哭。
屋外的声音突然涌过来。
“下个星期艾玛不是要结婚了吗?你也得准备准备吧,人家可是你从小的朋友啊……看人家!才大你几届呀,人家都要成家了,当初跟你一个幼儿园来着……
你也快毕业了,你那工作有着落了没有?我跟你爸都上不了几年班了,要不你也找个正经男朋友?早点儿结婚也好……”
“妈!您说什么呢?”安欣站起身来。把妈妈的声音关在门外。
妈妈的唠叨总是周而复始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地点。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线以外,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又消失无踪。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身体里的血被放空后的寂静。
[6]
寂静里还充斥着妈妈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那最后的半句话。
“早点儿结婚也好……”
但是安欣不知道那是不是有点可怕。
她有时会提心吊胆,惟恐哪天有人能了解到她童年的那件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往事是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每次她见到邮局里穿着制服的人都会惴惴不安,此后,安欣就会一连几天不露面。
这几天每天至少洗三次澡。
安欣决不会向别人谈起那件事,包括爸爸,妈妈。她从那过去很久的可怕日子里保存下来的唯一物证,是一张已经褪色发黄的纸片,它被稳妥地放在一个信封里,她把信封放在衣柜抽屉里的内衣下面,这是妈妈决不会看的地方。
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这提醒她那不是一场噩梦,虽然在记忆里就变得白茫茫一片。
她每天至少洗三次澡,但还是有不洁之感。
从小到大,在安欣的大学校园里,在幼儿园同事间,在她从小到大的经历中,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柯博智是安欣所能找到的唯一成熟优秀而又未婚的男人了。
一个生意体面,其实并没有多少钱的家伙。
但至少,他有一处房子,有稳定的工作,可以让她有地方住,有饭吃。而且,他,也能给她买她喜欢的亮闪闪的小东西,也能让她不用为种类繁多的面试奔走,为争一个工作机会四处钻营,甚至可以让她每天很晚起床,然后上街逛店,回家玩电脑,衣食无愁地消磨时光。
窗外是秋风萧瑟的天空。
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地划过。
被风乱过的房顶,静匿的街道,以及零乱枯瑟的树枝,都进入了一个心神不宁的暗恋时期。
[7]
对一个人的情爱却实具有非凡的功效,它让人兴奋,那股点燃的力量会时刻搅动着每根神经。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至少柯博智此刻真实地体味到了这一点。
“听说那姑娘属方便面的——一泡就开?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哎哟,哥们儿!什么时候发给我呀,还不下庄呀?我等着接你的下家呢,想当初我们家那个……”柯博智听不下去了,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是啊,人家现在喜欢玩***了,”那个人喝多了,说完往边上一靠,刚坐过来的另一个人接过话题。
“你跟郭子,合穿一条裤子,将来怎么见面儿呀?”
柯博智的脸刷的垮下来,手拍在桌子上,生疼。“你……说什么呢!”说完跳上车,车门砰地关上。
剩下一桌子人彼此眨眨眼,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