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母亲被掳走时是初春时节，现在夏天都快过去一半了。
此刻的李重霄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膀子在后院里挥汗如雨。
后院本来是一个小园林，有花、有树，还有一口水井。在征得了父亲和爷爷的首肯之后，李重霄让家仆在水井旁边开辟出一小块空地，立了两个假人和几根高低不一的横杆。
“嗬！”此刻的他窜出两步腾空而起，随着自己的呼喝拧身一脚揣在假人的面部……
“嘭”的一声闷响，那下端深埋于地的假人肉眼可见地往后颤了一颤。
落地后的李重霄矮下身子闪到侧面，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朝着假人躯干上捅出两记勾拳。如果这是个真人，这两拳对应的就是右侧肋下和腹部两处薄弱部位。
两记勾拳命中后，李重霄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腾空而起，右拳再次轰出，以一个标准的“超人拳（凌烈说的）”姿势轰中假人面门。
等他右拳离开之后，可以看到假人面部有一个轮廓分明的凹坑，正好对应李重霄的拳头。
打完这一套的李重霄长出了一口气，光洁的皮肤上到处汗涔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自凌烈睡醒之后，他就在凌烈的指导下进行了三个月的训练。
刚开始那天李重霄累得像条死狗，浑身酸疼，吃晚饭的时候扶个碗，都能把那碗抖得叮呤咣啷乱响，频频招致爷爷不满的目光。
晚饭后倒在床上的李重霄再三向凌烈确定第二天不会这样之后，瞬间就睡得像头死猪。
第二天李重霄确实不抖碗了，不过晚饭的时候丫鬟叫了好久，只听声音不见人来，出去找才发现有气无力瘫坐在廊上的他。
“来扶我一把……我腿没劲儿了……”李重霄满脸羞愤欲绝。
吃过饭自然也是被扶回去的。
躺在床上的李重霄欲哭无泪：凌哥那个世界，活着的代价可真不小……
“你这才哪到哪。不过有一说一，就算年纪小，你的身体素质也是真的不怎样。”感觉到他想法的凌烈不屑一顾。
第三天倒是手不抽了，腿也不困了，当天没啥不对劲的地方。
李重霄以为自己这么快就适应了，心里还暗自窃喜了一把，凌烈也不点破他。
但是第四天李重霄又哭了，他躺在床上起不来，感觉腹部就像撕裂了一样，不光一点劲儿没有，稍微勉强发力就揪着扯着疼……
第五天，李重霄吐了……跑的……
第六天，李重霄走路的时候迈着罗圈腿（凌烈说的），动作异常猥琐……
在经受凌烈非人“折磨”的同时，李重霄逐渐发现自己的饭量越来越大，睡得更沉、醒的更早，而且醒了以后精力充沛，后来几乎一天到晚都是精神饱满的状态。
做什么事的时候也都变得比以前更专注，开小差的情况越来越少。
最初的半个月之后，李重霄已经不会再因为训练痛不欲生了（虽然大多数时候身体还是很酸痛……）。
一个月之后，李重霄两腿可以朝前后左右任何相反方向劈成一条直线，站着坐着躺着都行。
两个月之后，他在家人们面前露了一手翻跟头的绝活，有抱成个球翻的，有整个人舒展开翻的，还有正着翻、侧着翻、横着翻，以及翻得时候转了好几个圈的。丫鬟们拍手叫好，连说少爷好帅。
今天为止恰好第三个月结束。
此刻的李重霄比起三个月前似乎长高了一点，但更明显的是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有一股蓬勃而出的朝气。
他的身材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原本是一个偏瘦的，有点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现在的他上身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立体，但不夸张。
肚子上六块腹肌整齐排列，肩膀上的三角肌轮廓分明，手臂也结实了很多，虽然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但竟然显得很精悍。
最明显的变化体现在他的脸上，五官还是那副五官，脸型也还是那副脸型，但是脸部线条变得更突出了一些，让他看上去少了些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男人的英气。
而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按凌烈的话来说，就是“看上去有点能吓住人了”。
“可以了吧。”李重霄在心里问。
“勉强还凑合。”凌烈回答他，“大后天就要去觉醒你的灵心了，这两天就休息一下吧。”
“嗯。”李重霄点头。
他明白凌烈说的“休息”是什么意思，可不是让他真的就什么也不干，而是依然保持正常的运动状态，不尝试增加难度或者追求突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的身体怠惰下来。
浑身是汗的李重霄从井里打出一桶井水，举过头顶不管不顾地往下冲，一边冲还一边甩脑袋，把门口经过的两个小丫鬟看的痴了……
简单冲洗了一下之后，李重霄决定去看一看爷爷。
醒来之后他就表示了要去觉醒，但原本希望他成为御灵师的老爷子在听了他的想法之后沉默了，一向向着他的父亲也不说话。
老爷子没沉默太久，也就几秒钟，之后老人家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辈子干什么都行，我不拦你，但就只有成为御灵师这一条路，你想都别想！”
李重霄愣了，原本希望自己成为御灵师的是老爷子，现在不让他去的也是老爷子。
他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不成为御灵师，是绝对没有办法救回母亲的。
一念至此，李重霄怒了，朝着老人家大吼：
“我不成为御灵师，怎么把母亲救回来？难道跪着去跟他们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放我母亲一条生路？我非救不可！”
“啪！！！”
回答他的是老爷子的一记耳光，很重，李重霄的小脸上登时就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老爷子怒不可遏地说：
“我不管那些！总之我要是还活一天，你就一天别想当御灵师！有能耐你这兔崽子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骂完以后老爷子拂袖而去，把李重霄父子和一众家丁留在当场。
家丁们错愕不已，李重霄的父亲眼中满是复杂，他挥挥手遣散家丁们，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良久不语。
之后这个中年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也离开了，走的时候还顺手给儿子带上房门。
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李重霄很纳闷，也很生气。
他一开始以为是爷爷和母亲的关系不好，但仔细回想了一下，母亲在的时候并没有冒犯爷爷，相反爷爷是很欣赏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的。
那是为什么呢？
凭那时的李重霄，还不能理解老爷子阻止他的真正原因。
他在心里问凌烈，凌烈也没反应。
钻了牛角尖的小小少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天也正常吃饭，但就是没有出过门一步。
这种状况直到凌烈跟他说话才有好转。
“啧啧，你看你这事办的。”
李重霄自己在房间里发呆的第三天，听见凌烈在脑子里啐他。
“凌哥？你去哪了？”李重霄忙问，此刻凌烈是他唯一愿意说话的人。
“我就是有点累，睡了一觉，一醒就发现你跟自己爷爷吵架。”
提及吵架，李重霄又丧了起来。
“我不明白，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母亲，难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是应该的没错，”凌烈的声音有些懒散，“但你又有多大把握能救回来？御灵师的路很难走，你又要与四叔那样的人为敌，很可能会死的。”
“难道我母亲被抓走，我因为怕死就不应该去努力救她了？”
“应该。我也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想想你爷爷怕不怕你死。”
李重霄愣住了，喃喃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凌烈的声音依然很懒散，懒散到谁听了都能脑补出一副他一边说话一边抠鼻孔的情景，“你家现在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半道上没了，你让他还有你父亲怎么活？”
李重霄不说话了，他也认为凌烈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觉得哪不对。
“别拧巴了，这就是你这种小孩和成年人们之间的区别。你可以为了一个正确的想法义无反顾去送命，但他们也会为了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死皮赖脸活着，哪怕这辈子都不被你理解，也要阻止你。”
“好好想想吧。”
凌烈见李重霄没反应，留下这句话之后就不知道又干嘛去了。虽然他好像也没事可做。
李重霄又呆了一会儿，慢慢捋明白了爷爷的用意，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试探着问：
“凌哥？”
“怎么了？”凌烈还在。
“那难道就没有办法了？”李重霄不甘心第一步还没踏出去就完蛋。
“当然有啊，在你提出你要去做御灵师的时候，其实你是在跟你爷爷谈判的。这点你认同吧？”
“嗯……是。”
“谈判的目的不在于表达自己的需求，而在于如何满足对方的需求，在这个基础上再表达自己的想法，才能获得对方的认可。”
李重霄点点头。
“所以，你上来就说自己要怎么怎么样，如果是一般的小事也就罢了，毕竟有爷孙关系在，他会尽可能的依着你。”
“嗯……这倒是。”
“……但这是你未来生死攸关的事，所以现在怎么样都不可能你说了算。”
“那怎么办？”
“当然是满足他的需求。他怕你没了，你就得想办法让他相信你不会轻易狗带，再提自己的要求。而且现在是你有求于他，所以你还得做出一点让步，好让他能支持你的想法。”
“狗带？”
“那不是重点……”
“我感觉会很难……”
“那就只剩下策了，你自己偷偷跑出去，让他们担惊受怕地继续过日子，直到某天你把你母亲带回来，或者你自己被埋在外边。”
“嗯……”李重霄开始思考哪种做法比较好。
“这俩又不用非得选一个，第一个不行再第二个。你好好的跟他谈一谈，未必没有希望。”察觉到李重霄在想什么，凌烈又补了一句。
“好。”李重霄点点头，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最终李重霄和老爷子达成的协议是，李重霄成为御灵师之后要一直隐忍，在觉得自己有能力救回母亲的时候，要先回家一趟，让老爷子看看他的本事，决定他有没有资格去。如果老爷子认为不行，那他就得继续想方设法变强。
而且李重霄只能尝试一次，无论成与不成都不能冒险，有风险的时候必须保证自己能先回来。
李重霄再三保证，老爷子才点头，而且点的很艰难，每一次都像点在他的心脏上。
而这也已经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谁能想得到成为御灵师这件让其他人家趋之若鹜的事，在李重霄这里一夜之间就成了避之不及的倒霉玩意儿？
……
少年轻轻推开了老者的房门。
“爷爷。”李重霄毕恭毕敬地行礼。
老爷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事实上那次两人谈过之后，老人的眉头就几乎没怎么打开过。
老人家没说话。李重霄抬头看着自己爷爷那满脸的沟壑，心下不由得一酸……
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失去儿媳之后又要面临失去孙子的风险，
李重霄啊李重霄，你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大后天就要去参加觉醒仪式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想法，出声提醒老爷子。
“我知道。”老爷子有气无力地张了口，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
“我答应过您的事，我一定会照做。”李重霄又说。
“嗯，好。”
老人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随后闭上了眼睛。
李重霄明白这是在示意他离开，于是倒退着出去关上门。
也就是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老人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水，轻轻滑入其中一道沟壑里……
李重霄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刚从爷爷那出来。”
“嗯，你爷爷怎么样？”
这个中年人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看向儿子的眼神中满是宽慰——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还是不太愿意说话。”提及自己的爷爷，李重霄叹了口气。
“你要理解他，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中年人拍拍儿子的肩膀，察觉到这么说下去两人情绪都会变差，又忙岔开话题，“准备的怎么样，有把握没？”
“这种事情说不准，”少年摇摇头，“觉醒仪式完成之前，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灵心是什么东西。如果是个没什么用的玩意儿，我肯定还是老老实实回来的好。”
说到这他笑了笑，看看周围，一个家丁正拿着把镰刀在除草。
“我总不能拎着把镰刀去对付那些人……也说不定，可能会把他们笑死。”
少年说了个玩笑，随后好像又觉得这个玩笑不怎么好笑，正色道：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父亲。”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