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娥出事当天，马大年刚开始还有点气，以他的精明竟头一次做了赔本买卖。不过仔细想想也不亏，毕竟这次征粮官府本来只要五百石，他自己往上加了四百石，就算去掉这搭进去的钱粮，也还大有赚头。再则，因祸得福，花这点小钱，还得了个好名声。
这马大年也真是好命，一出生就比别人强，从小到大不曾挨饿受冻。年轻时对李翠娥有些意思，不过后来在父母安排下，与邻村一个私塾先生之女白秀兰成亲，并生儿育女。之后更是当上里长，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出了这档子事，他处理得倒也自认为是滴水不漏。先是稳住张富贵，拿钱堵住他的嘴，威逼利诱，不让他多嘴多舌。而后又说服征粮队三人，答应保守秘密，当然其中少不了些许好处。本来几人平时就穿一条裤子，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何况不可能为了张富贵这种人去得罪马大年，那可就是自寻死路。除此之外，并未有他人在场。
但死人毕竟是大事，特别在艾草村，简直是天大消息。不消片刻，便有好事者过来围观。马大年出面跟乡邻们做了解释，说他好端端的为朝廷奔走征粮，赶巧遇到张富贵和李翠娥在吵闹，大打出手。这二人素来关系不睦，他还极力劝说来的。可是李翠娥太极端，竟然趁人不备寻了短见。一边说，一边摇头惋惜，责怪自己没有劝住，表现得极为善良大度。
众人见状纷纷开解：怎么能怪里长您呢，这是他们自个儿的破事儿，咎由自取。您可是大好人呐！
就算个别人有所怀疑，一来这里长积威所在，他都这么说了，谁敢说三道四。二来王富贵家可是众人唾弃，或多或少都巴不得他家出点啥事儿才好。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李翠娥虽然去了，但是家里没钱安葬。再怎么说，她也是咱村里人，出事了总不能不过问。我作为里长，就由我出钱帮他家把这后事办了吧。还要拜托诸位，帮忙张罗料理。我还有公事在身，得接着征粮，就不多待了。”马大年话锋一转说道。
一番话说得敞亮体面，众人纷纷称赞里长不计前嫌，大仁大义，同时越发看不起张富贵一家。
马大年天黑后才回到家，一双儿女立马围拢过来，独不见妻子白秀兰。女儿马家玉，5岁，面若粉桃，肤如凝脂。儿子马家豪3岁，长得虎头虎脑，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惹人怜爱。
“爹爹，爹爹，有没有带好吃的？”，两个小孩缠着抱住马大年大腿，一时走路都走不开了。
“真拿你们没办法，来来来，看看这是啥？”说完，马大年竟然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糖人儿。两小孩儿一看，顿时喜笑颜开，抢过糖人儿，边吃边玩。
“看你把孩子惯的，都没点体统了。”白秀兰端着饭菜走出来，嗔怪了一句。
“嘿嘿，我的孩子，可不得宠着。”马大年不以为意，接过饭菜吃了起来。
“玉儿，你爹吃饭了，带小虎去院子里玩儿。”小虎是马家豪小名。
马家玉听话地带着弟弟小虎出到院子里玩去了。马大年家的房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一色青瓦房，还带有个小院儿，种了各色花草，还有个鱼池，养了不少颜色艳丽的小金鱼。每到晚上，好多村民都是黑灯瞎火，唯独他家点上几盏灯笼，光亮四射。
“当家的，征粮可还顺利？”白秀兰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还行。已经收得七七八八了。”
“那就好。我怎么听说，你在张富贵家可闹出了人命啊？”白秀兰接着又道。
“听谁胡诌八扯呢，什么叫我闹出人命？我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晦气得很！”马大年急忙辩解。
“你有那么好心，又是出钱，又是免粮，连后事都给办了。非亲非故的，你可不要哄我。”
这白秀兰跟马大年相处久了，对他颇为了解，表面仁义道德，内里可是无利不起早。白秀兰见识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一样德性，平日里没少拿各种好处，有些事情也是她帮着谋划。
马大年也早料到白秀兰会怀疑，端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嗐，说起来，我倒也有点责任。你也知道，这王富贵家，那是真穷得叮当响，别说征粮，我看能过了这个月都挺难。我去的时候，那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我寻思，你一人操持这个家也不容易，就提议说让李翠娥到咱家给你当个下人，也好挣点工钱不是。王富贵也答应了，可那李翠娥性子倔，非说我这是侮辱她，丢不起这人。后来，莫名其妙寻了短见。我好歹是里长，遇上了也不能不管是吧。”
“呵，你那点花花心思我还不知道。我过门之前，可是听说你和李翠娥不清不楚的。还给我当下人，我看是服侍你睡觉还差不多。你也不用拿瞎话蒙我。”
听白秀兰这一说，马大年心知她多半是猜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干脆也不隐瞒了，悻悻的说道：“我知道什么瞒不过你。是，我当时确实鬼迷心窍，起了点歪心思。男人嘛，谁还没有点七情六欲呢。”
白秀兰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小气妇人，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妻同心，你跟我实话实说，我怎么会怪你。只是，出了这事，你可都处理好了？”
马大年对妻子表现很是满意，说道：“这是自然。张富贵屁都不敢放，征粮队那三人，本来就是我的人，给了些钱粮，也没有问题了。”
“我看未必。这咬人的狗不叫，王富贵现在什么都不说，你就不怕他哪天给你闹出幺蛾子？再说征粮队那三人，也是墙头草，万一哪天你失势了，可保不准不会反过来害你。”
听白秀兰这么一说，马大年才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放下手中筷子，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可如何是好？”
白秀兰淡然一笑道：“看你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哪里还像个里长。放心吧，我都给你想好了。王富贵，我听说已经疯疯癫癫，只要再给他添把火，让他彻底疯了，自生自灭，就能消除后患。”白秀兰停下来喝了口水。
“可是征粮队那三人，又有什么办法，也不能一起杀了吧！”马大年又问道。
白秀兰心知他会问，故意卖了个关子。“那倒不能，也没必要。不过办法却也是有的。如今朝廷不是正在与蛮族征战吗，兵源紧张，正在四处征兵，估计也快来命令了。你可以使些手段，让官府抓他们去充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十不存一，基本就是有去无回了。”
“妙啊！夫人高见，这几招简直无懈可击。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马大年高兴地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顺便在脸上啄了一口。这下他是由衷的佩服白秀兰，那些手段简直是杀人不见血，招招致命。心下也有些惧怕，哪天要是真得罪了她，估计也会不得好死吧。自此越发相敬如宾，再没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只是还有一个。”白秀兰又接着道。
“还有一个？”马大年有些错愕。
“你忘了，他们儿子张谷。那小子可是亲眼目睹，心里对你还不恨之入骨？”
“那又怎样，他个小崽子，还能把我怎样？”
“这可说不准。活着就有可能。你难道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避免夜长梦多，我看还是要斩草除根。”说完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按说，白秀兰作为一个母亲，是不至于恶毒到要杀害别人孩子的地步，但如今仇恨已经结下，她放不下马大年现在的地位，更不能拿一双儿女去赌，所以痛下决心。
饶是马大年见惯了世道险恶，也是暗暗心惊，去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实在是有些不人道。白秀兰见他犹豫不决，便和他晓以利害，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的孩子。马大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一切就都谋划妥当。
白秀兰又招呼玉儿和小虎进屋休息，安抚他们睡下。看着两个孩子乖巧的睡着床上，安稳极了，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