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的春光中,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正耐心作画,旁边的婢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时发出惊叹声。
“欧阳姑娘!”忽的从头顶传来一声呼唤,紧接着一个灵巧的身影从空中翩然落下,“还记得我吗?”
“央姑娘!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欧阳景儿惊的一下落了笔,只觉得手底一阵清风拂过,笔被稳稳的接在了祁央的手里。
“怎么,不欢迎我?”祁央灿然一笑,“这笔看起来值不少钱,用来抵我在贵府上曾经做过的三个月工吧!”
“啊呀,央女侠,你还好意思说。”旁边的婢女小翠咋呼起来,“你走后,小姐生生被老爷责罚了好几个月,我们这些丫鬟都跟着没好日子过。他还说要扒你的皮嘞!”
“不就是吃了几桌佳肴,多喝几坛美酒,顺便和府上工匠交了个朋友嘛!”她毫不在意的把笔往桌上一放,轻轻一退,便坐在了近处的假山上,叠着双腿拄着下巴不满的咂咂嘴,“你家老爷每年都受礼那么多,还在乎我这点口粮?我一弱女子,还会学去那些炼铜做剑的粗活不成?”
“你……!哪有你这样的歪理!”
“家父是有做的不对的事。”欧阳景儿拦住一旁气鼓鼓的小翠,“倒是央姑娘,可还记得你所结交的那名工匠?”
“钟盛吗?”她面色一正,“他怎么了?”
“他失踪了。”她垂目,神色黯淡,“他是府上最好的工匠之一,家父颇为器重。即便他犯了错,家父也只是训斥几句,不忍重责。可就在姑娘走后的一天夜里,他就不见了。家父气急败坏,认为此事定与你有关。就算我一直认为不是你做的,可有时也忍不住会想……”
她微微偏了头,以袖掩面,“央姑娘,对不起,我……”
“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祁央露出颇为惊奇的表情,盯了欧阳景儿一会儿,忽而笑道,“我可以帮你把你的情郎找回来,你要提前准备好怎么谢我。”
“央姑娘你在胡说什么呢!”欧阳景儿一下子脸红的胜似天边的云霞,可毕竟是江湖儿女,很快便恢复常态,“我见父亲邀请一名深衣青年入府相谈,想必那位便是央姑娘的携手之人吧?”
“冤家罢了。”她挥挥手,状似无奈,“既然你家老爷并不想见我这张脸,我就只好这样来见见你们啦。”
“你这算哪门子见呀,差点没把我家小姐的画给毁了。”小翠毫不客气的冲她横眉竖眼。
“哎呀,不知是谁那时点心和美酒都没尝够,还拜托我去继续拿点,真真是忘恩负义。”她嘻嘻哈哈笑着,“你敢说没有想念我吗?翠儿?”
“小姐,你看她呀!”小翠一时语塞,知是说不过她,气的跺了跺脚。
“咦。”祁央似突然觉察到什么,“好像可以了。那么我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央姑娘,别忘了我之前所托之事!”欧阳景儿看着她身形渐渐飘远,忍不住喊了一声。
“小姐,能信过她吗?依我看,没准就是她把钟盛拐跑的。”小翠嘟了嘟嘴,一副深表怀疑的模样,“再说了,她好像最后没答应你呀。”
欧阳景儿抿抿嘴,没说话。
原来小姐也心里没底。小翠暗暗想着,忍不住喃喃自语,“和她这种人在一起的能是什么男人?还能让老爷亲自接见?”
“我认得他。”欧阳景儿忽而出声,把小翠吓了一跳,“是三年前曾救过兄长一命的侠士,名修。那人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和什么人在一起。”
“修?那个整个人都阴森森的、超级可怕的家伙?”小翠大吃一惊。
“我自幼体弱,不善习武,但上天却赐我能眼观旁人功力高低之能。”欧阳景儿忽而说起这些话,眉目间积满困惑之意,“央姑娘武学功底我虽不敢妄称,却能感内功深厚,应有十年多的积累。可这位修侠士,竟不可测。且当我愈仔细探查时,便觉有一股恶寒之意,感觉其所习应非正道。”
“感觉他绝非善类,应该杀过不少人。”小翠打了个哆嗦,“不会是个武林中的大魔头吧?”
“不好说,可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救的家兄呢?”欧阳景儿闭目摇摇头,“他当真是央姑娘所慕之人?”
“不可能吧,感觉他们一点也不搭。”小翠叫道,“这个比钟盛和她私奔了更难以置信。”
“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啊小姐,抱歉是我失言了……”
祁修从欧阳府慢慢走出,本是低垂了眼,忽而毫无预兆的目光一移,落在一旁的院墙上,衣袖一动,还未看清他什么动作,一物便已抛出。电光石火间,被一只手一把抓住。
“好锋利的青铜匕首。”祁央坐在墙上荡着裙摆飘来飘去,唰的一声将其抽出刀鞘,锋利的刃刺痛了她的眼,她赞叹道,“好刀!”
几下便跳到他身边,她毫无顾忌的细细把玩起他拿来的另一把兵器。
“这把刀怎么回事,竟然黯淡无光,还带了这么多裂纹。你确定欧阳老头不是糊弄你吗?”她张大嘴巴看着他那的另一把刀,和刚刚的匕首简直天壤之别。
“而且居然这么重!这就是欧阳家传说中的长刀锟?”她挥了几下,“长刀我还真不擅长,更别说这把废刀了。你确定不去换一把?要是我,早就把那老头踢飞了。这种长刀可要怎么个耍法?”
“无所谓章法。”他接过手,两指在金色的刀面上轻轻抚过,有什么细密的符咒一般的东西一闪即逝,瞬间,整把刀都感觉不一样了,细纹渐渐隐去,刀光刹那如秋水,竟隐隐透着凶煞之感。
“沾上血后手感会更好。”他扯开一个有些森冷的笑,让祁央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府门口的侍卫闻言面面相觑,手心不由得微微出汗,可却见祁央非但没与那个阴沉沉的人保持距离,反而一下子贴到对方身前。
“欧阳刀久负盛名,都传是造出无主便有天地凛然之正气。在你手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她左手抓住他拿刀的手腕,右手抽出刚才的匕首与长刀相交,“喂,这短刀和长刀是不是一对?”
他挑挑眉,“你想要一对儿的?”
“双刀侠侣,听起来不是很登对,很带感?”
“我本身有无兵器都可,也没见你喜爱专用哪一种兵器。但这两把刀一长一短确为同等材质,且同炉所造。”
“是你挑选的吗?”她笑嘻嘻的凑近。
他一勾唇角,“你说呢?”
侍卫们目瞪口呆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离去,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喂,你看见了吗?那姑娘竟然一点也不怕他,是何方神圣?”
“刚刚那符咒是邪教巫术吧?绝对是巫术吧?”
“可邪教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相传邪教大祭司可轮回往生不灭,邪门的很。你说有没有可能………?”
“等等,那老爷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吧?还不知道吧?要不要禀报他?”
正当侍卫们惊疑不定的揣度之时,欧阳府的堂上,当代家主欧阳礼和众位食客亲信也在高声议论。
“观儿,这救你之人绝不简单,若说只是寻常江湖旅人,我绝对不信。”欧阳礼沉声对一旁的小儿欧阳观道,“上次就派人跟踪他,却很快便失去踪迹,其身形术法都形同鬼魅。”
话音一落,立时刚刚送走祁修的众人都随声附和起来。
欧阳观白色惨白,似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一点也不愿谈论这个事。
“他面色沉郁,目光阴冷,周身气息有说不出的诡邪之感。救下三子观是否出于善心未可知。”一门客道,“主上您赠刀此举也算还清了他的情,与此人无甚牵扯是为上策。”
“是啊,欠着这种人人情才是最可怕的。保不住会要做什么事。”
“只是挑了两把刀,是不是过于简单?而且其中居然还挑了一把废刀。”
“从挑选废刀就可以看出此人并非什么厉害人物,怎能是个识货之人?”
“可另外一把却是至纯至正之刀,乃是刀中精品,千百把未能有一。”
“只是碰巧撞运了也未可知。”
“听下人禀报随行来了一名女子,还未看清便不见踪影,不知又是何人?”
“万家也是二十年前参与诛灭天归邪教的五大家族之一,这几年来,五大家族已覆灭三家,唯余邹、喻两家尚存,但新家主嫡亲血脉稀薄,自家绝学也遗失大半,家族名存实亡。近些年又有邪教复出的传言,万家也是在那时候被灭门的。这来历不明的修侠士又是如何躲过最有可能来自于邪教的报复?难不成他本身就和邪教有关联?”
“邪教复出本就是个谣言。又有谁真正见过?天山派疏一真人用灭魂之火焚烧整整十天,就算那巫族祭司有再生之术,又怎能逃掉魂飞烟灭的下场?”
“对啊,就算真如你所说这人是邪教残余,邪教向来不分黑白,且能容许见过其面目的人活着?”
“二十年前讨伐天归时主力虽是五大家族,可但凡江湖中人谁能说一点也没参与?欧阳家代代锻造兵器,朝堂江湖都有联系,若是说单单就放过一个欧阳家的第三子,也未免忒说不过去。”
“若是天归祭司复活,又是何人相助?这背后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一时间,堂上众说纷纭,听的欧阳礼头痛欲裂。
“好了,不要再说了!”他内力深厚的一声吼回荡在堂上,众人顿时觉得自己耳朵都嗡嗡作响。
“三年前大家就此事做过讨论,也把此事通报给了武林盟主,请其号召群雄盯紧此人。可这几年来并未听说什么风吹草动,盟主都没发话,我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各位散了吧。”
“小姐,小姐?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吗?”翠儿看见欧阳景儿有些发呆的从正堂那里回来,她本来是去给父亲例行问安的,没想到不经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论。
“没什么,不过都是些猜测罢了。”她再度在石凳处坐下,拿起笔,竟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慌忙放下,抚了抚额,一时间思绪万千,“可能是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一下吧。”
修侠士,央姑娘,钟盛……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父亲并不知央姑娘就是修公子同行之人,只当她是一年前在府上进来做工的丫鬟,后来逃跑了,也不知她刚刚来过。她自己也是今日才得知央姑娘与修公子相识,可谓惊异非常。
也许只是个巧合。她叹口气,扶住翠儿伸出来的手,缓缓朝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