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让将军本准备直接回官驿，看了看手中的花，也许明天就败了。只好转身往曲沃伯府走去。
“咦，这不是伯让将军嘛。这是刚逛完花会回来？”曲沃伯府中，几个公主的贴身婢女在院中路过，远远瞥见他的身影，只见他没有进门，只是把花交给了门边的侍卫。
“怎么不见公主？”有人不由得疑问出声，接着便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低下头去。
“这死丫头定是又去找祁修那小子了。”祁鳝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里愤愤道，脚下快步向门口走去，“将军留步！”
伯让将军叹口气，知是躲不过，“鳝公子。”
“将军有所不知，可听闻我府中祁修的事？”祁鳝咬咬牙，自己妹妹不争气，他可不想再因为那个祸害毁了曲沃伯府，毁了自己的前程。
“祁修，可是一直在外游历的二公子？”伯让将军想起之前父亲所说的，不明白为何提起此事。
“二公子？”他一撇嘴角，似是吃了口苍蝇一般，“他不过是个下人。实不相瞒，祁修是父亲在漠北征战时收养的养子。他净是修习些旁门左道，我总觉得和邪教脱不了干系，父亲也可能中了咒术，竟收养了他。他自小阴冷狠戾，反复无常，觊觎家主之位，小妹年幼无知，很有可能被他挟持蛊惑。将军不可不防，一定要引导小妹回归正道。”
“漠北？”他一挑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竟是漠北戎狄的人吗？”
“不错，父亲已被蛊惑，我也别无办法。好在祁修那小子有自知之明，几次教训下来，也不常在府中了，我是怕小妹再……”
“我记下了，多谢。”伯让将军打断他，目光中审视的感觉令祁鳝很不舒服。
看着伯让将军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啐了一口，“哼，一个个都不知好歹，等到后悔时可别来找我！”
“阿修，我们走吧。”
府门口不远处的房顶，祁央坐在正脊上，望着下面戏剧般的兄长和将军，一时间对偌大的曲沃伯府竟产生了抗拒之感。
“走？”祁修站在她身边，目光还停留在街道尽头，刚刚伯让将军分明察觉到了他们所在，却不说破，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是指回府。”她闷闷道，“你带我走，随便去哪里。天下之大，安身之处多的是。”
“此话当真？”他的语声低沉，隐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他的目光依然望向远方，虽然看不到那双黑眸，慢慢攥紧的拳却泄漏出他情绪的波动。也许此时此刻对视他的双眼，那炽热的目光会把她灼伤。
又有另外的选择么？她双目暗淡，回府才是禁锢，是圈囿，是牢笼。她心里明镜的很，如若成婚，便是失去了他。如若离府，便是降罪于整个曲沃伯府。
可她就是自私，就是不孝。
即便身为子女，她也看不透她的父君。这让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无论她做何事，他都不会意外。
“府上的人大可当做我死了。”她淡淡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带我随便去你喜欢的地方，你不会想留在这里吧？”
“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你最清楚。”他低身坐在她身边，有热度透过空气传来，那样的气息总让她无比安心。
“那我们今晚便出城。”她觉得脸颊有些烫，然而现在应该不是多想的时候。
她的父君，即便再与世无争，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凭空消失的。
她当真开始盘算起日后的事情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入置梦中似的，控制不住自己倏然转头，正看见她微微蹙眉思索的模样。
这就是她的选择吗？本来今夜他是准备说出口的，可没想到她竟然抢先他一步。心中盘旋着说不出的感觉，比之前在塔顶时更为澎湃炽热，他深吸一口气，平复那连他自己都吃惊的感情。
原来身边这个人，已经是如此重要了么？
他微微闭目，难以想象如若她真的选择与伯让将军成婚，他会怎么样。也许报复整个曲沃伯府的可能都有吧……
“应该在天亮前都来得及。”他瞥了一眼远处尚未熄灭的灯火。花会都是通宵达旦的，“我可以去街上买些路上需要的干粮。”
“那我偷偷回府带些衣物。后厨有什么的话一并带来。”出去疯玩的事已是再熟悉不过，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她说干就干，“寅卯交接之时在东大门老地方会和。”
瞧见她再次身姿轻巧的跃到府中，他轻笑一声，几天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简单潦草的修书给府中，祁央便乖乖往东大门去，离寅卯交接时还有两个时辰，她心下叹息自己动作太快了，来的过早，怕是祁修还在市井乱逛呢。
轻功飞近城门前的树林，她蓦然瞪大眼睛，随着她飞的越来越近，那站在树下的身影也越发清晰。
心有灵犀一般，他侧头，望见了她。二人目光相交，皆是心头一跳。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几步落在他身前，笑着玩笑道，“不会是等不及了吧？”
他向前伸出手，她一愣，不由自主的将手递过去，感觉自己被一个大力拉扯，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怕我带你去邪教？”
“入……入教就算了。”她有些飘乎乎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答，“你知我是个杂学的，让我专门入哪个门派，可算了吧。”
“呵。”他沉沉的目光里掺了丝邪气，“与我在一起，还说不是邪教的人。”
“你这无赖。”她反手捶他一下，却被他抱着转了个圈，更加晕了。
“我们走吧。”他轻轻向上一跃，便向数丈高的夯土城墙上飞去，他的轻功和她的还不太一样，要是她带个人飞，肯定也就跟家禽扑扇翅膀飞的那么高了。
她第一次有了他平日里飞的感受，比自己稳多了，还更快，更像一股无拘无束的风，她不由得好生羡慕道，“你……从哪学的这轻功的？”
“不是去魏无空家的时候么。”
他们瞬间落在城外的阴影里，兵卫就算察觉到也找不到，只会认为是眼花了。
“魏无空？那我也是跟你一起在那儿偷学的呀，怎么会差距那么大……”
“学？我看你是更中意他们家的后厨吧。”
她一下子想起自己在那儿到处吃吃吃的事情了，不过也算没白吃，也偷学了几道菜和点心的做法。
“民以食为天，我知你是嫉妒我的厨艺。我不会再打击你的。”她洋洋得意道，没有半点武艺不精的不好意思。
“我看你是不想老老实实呆在我怀里了。”他扯开一个笑，阴恻恻的，“不如接下来就让你锻炼一下武艺吧，我在前面飞，你努力追上就行。”
她一点也不担心，“你真以为我会老老实实按你的路线走吗，这城郊你我的熟悉程度不相上下吧。放心，这里跟我家后花园差不多，我会走捷径的，到时在绛山的山角集合……”
他倏地收紧了抱住她的臂，“你那捷径，是被野兽追着跑吧。”
二人目光相遇，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哪里来那么多话对付我的，你绝对是故意的。”她轻轻化解开他手上的力，“你这样飞，非得到绛山就得歇息，到时州府的官兵就可以完美邂逅我们。”
“对付你？”他一挑眉，松开她，“我只是实话实说。如若不好好回护着你，也许此时此刻某个路痴说不定又绕回曲沃伯府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往前行去，在晨光熹微时，竟然到了数百里开外的白石山。
白石山长年多雾，山上多野兽，山口处也是杂草树木繁杂凌乱，入者极易迷路。因此人烟罕至。
然祁修和祁央二人却毫不在意，如入住驿站那般平常。因为二人都有内功护体，再加长年累月的露宿经验，在此地住上十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他们早就曾在一处山洞搭建了个简易的休息之地，因一直有想翻山去到周王畿界地的打算，而按脚程这里必是休息之地，所以二人早在年少时就嬉闹般的建了落脚之处。
“你还记得初到府上那时吗，你少言寡语的，整个人都阴沉的吓人，我的那些婢女都不敢和你说话。”她在林中穿梭着捡拾着木枝准备生火，“虽然你现在也差不多，不过倒是跟我话没完没了的。”
“怎么，你希望我少说话？”他将一根树枝头处削的尖尖的，目光慢慢划过其上，充满危险的气息。
“才不是才不是。”她急忙澄清，“你生气时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我心都能提到嗓子眼儿，怪吓人的。”
他斜睨她一眼，嘴角一勾，“看来以后我得多生生气，这样你就听话多了。”
“我何时不听话了？”她不满的撅起嘴，“明明不听话的是你才对，是你把我教坏的。”
“那也得愿意学才是。”他挑眉，看准一只飞奔而过的野兔就是一掷。
“你这个修魔王，蛊惑纯洁的小姑娘，受死吧！”她也学着掷出一根树枝，被他稳稳接住，他纵身一跃到她跟前，“纯洁的小姑娘，蛊惑你大概是我这一生中最得意的事了。”
依旧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处却依稀藏着什么，她想去仔细看，却被他轻抚了一下脸，一下子一个激灵。
“你……你做什么，你偷袭我！”
“我看你脸上有灰，给你擦擦。”
“敢占本姑娘便宜？”她伸出两只黑爪子就往他脸上摸去，“那我也得摸回来！”
“堂堂公主，竟然想占男人便宜。”他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眼疾手快抓住她袭击过来的“魔爪”，“还有没有姑娘的矜持了？”
她抽出手，一个旋身飘离他几步之远，扬起头状似骄傲的说，“怎么，要是嫌弃本姑娘，想要本姑娘的人有的是，可不比某位让人退避三舍的阴森修罗……”
他一声轻笑，“那我便让你领教一下修罗的惩罚。”几步奔过去就要去抓她。
她一跃就跑到了树上，在枝头飞舞着，像只轻灵的大鸟，虽然祁央的轻功论速度论持久性都不如他，但灵巧的程度估计魏家的人看了都得夸赞几分的。
几片衣角擦过手，她便转瞬消失不见，总在让人抓不到地方，只有盈盈笑语回荡在身边，“想教训我？你还早八辈子呢！就算天子谕旨我都不怕，还怕你的威胁不成？”
他有些恼，却不自觉的唇角上扬，心底是实实在在愉悦的。这样的日子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实际真正发生了，他却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做一个美梦。
夜晚很快来临，山里响起各种各样的响声，在黑黢黢的一片里，颇有些骇人。
但此时此刻祁央在这里跟在府里没什么两样，毕竟这么多年身边一直都有一个阴森可怕的家伙。有时自己回想这一路走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阿修，我有点冷。”篝火旁，祁央终于老老实实向他示弱，“这个山洞什么时候变这么冷了？”
祁修黑黝黝的眼盯了她一会儿，难得软语下来，“来，过我这边来。”
“你不怕我若是病了，也让你染病？”她一边这样说着，却听话的坐在了他的身边，被他扳住脸侧过去贴了贴额头。
“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安邑。”
“那可不好，这几日定是官兵搜查的紧的日子，不应当进城……”
“所以你是想病倒在白石山里喽？”他神色严肃起来，“你身体要紧，想要抓到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困倦感袭来，她开始眼皮打架，“都怪我不争气，在这个时候害病……”
“也就这个时候你还像个女孩子了。”他轻笑，看着她一点点低下头去，低下去，再低下去，几乎贴在他胸口，还没等他高兴，她突然索性翻身躺下去，头枕上了他的大腿。
“修公子，借你大腿一用。”说罢，她便呼呼大睡了。
“唉……”他叹口气，背靠在石壁上，“这家伙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冤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