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问天台
问天台地括十丈高约三十尺，通体由域外陨铁石和蜀中最为坚韧的龙磐石铸造而成。
当年姬府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干阵法师符箓师全力而为，照着那天演师推演了七天七夜的公式，将玄之又玄的阵法与精挑细选的符箓融入其中，又眉头紧琐大半旬，把最后剩的一点纰漏完善，这才将问天台筑成。
向四周扫了几眼皆是高台楼阁，上头站了好些姬家族人，青衣白袖，粉裳罗裙，鹤氅大衣，演武劲装，老少不一，面带笑意，谈天说地。问天台被这些高低不一的阁楼紧仄地环绕在中心,一脚踏入其中的云鸿更是能看到各个角落。
这据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宛若祭坛般的问天台，便是未开天命的云鸿，都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不凡气息，始终围绕问天台波动旋长，生生不息。
再让上他放去目光的，是站在他对面的五六十人，年龄与他们相仿，服装各色名异。
有蓝袍玉带的翩翩少年，有红袖杏眸的年轻女子，有举止放荡的纨绔子弟，有谈笑如儒的白面青年，大抵这几类人，还有一群好像自成阵营的少男少女畏畏缩缩，大多垂首轻声交谈，他们着装朴素，不易引起注意。
为首一位领头人见中年人带领姬家年轻一代到来，顿时面露喜色，一番挤眉弄眼捧腹大笑，说完便往阁楼而去。
中年人褪下出于礼节而露出的笑容，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过来，与姬家子弟们站在一起。”
这一群人涌过来，其中一人便挤在云鸿附近。云鸿只感云里雾里，正要开口询问，姬厢雪已先用手指戳了戳那女子后背，眼眸弯弯如月牙，说道：“姐姐，你是哪个宗派家族的啊？”
女子回头，见姬厢雪笑意款款，也迎上笑颜，道：“龙州钦香门，姚珊。钦香门在州郡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门派，不过放眼偌大蜀中，应在二十名之后。”
姚珊使用的州郡这一表达方式，乃是蜀殷建立之后才有的，不过两国实际上对州郡渗入势力一般，私自设州府到有些自欺自人的意味。
“钦香门？据说底蕴足有百年之厚，设问天开天命之事应不在话下，为何来到姬家？”姬厢雪眼眸扑闪，感到不解。
“唉，说来也是无奈之举。武者开天命，自然不会仅有问天台一途，便是于天地灵气浓郁至极之地，或者于巍巍高山极寒极炎总之气机不凡的地方感悟也大有可能被天道眷顾。”
“不过那种天工巧匠鬼斧神工之地稀少不说，便是有也被大型势力占据。本门虽说底蕴丰厚，却远不及姬家富甲一方，抵不住问天台的巨大消耗，每次开问天台，都只有二十多个名额，或靠天赋，或靠家世得之。”
姚珊略作思量，再次说道：“似我这种窍穴三处的弟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钦香门便攀上姬家，用比问天台少些的资源换取一个名额。姬家倒是财大气粗，回回开天命，灵石都是大把大把往里头砸。那些锦衣玉冠的弟子，处境大概跟我相同。”
“那这些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人，大概是地方豪强或是小宗小派走出的弟子，天赋不错，于是便破费将其送来，希冀着十年二十年出个人中俊彦，鸡犬升天。”云鸿这时开口说道。个中原因，一思便透。
姬厢雪与姚珊的目光同时望来，姚珊见他是姬家人，只当他是姓姬，笑道：“姬公子说的不错，他们在赌，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
这句话，却是让云鸿和姬厢雪都感到尴尬。
姬厢雪见云鸿面色有异，正要用些莺莺燕燕的漂亮句子打圆场，这时，阁楼最顶端的古铜钟“咚—咚—咚—”撞出三声巨响，绵延千米，荡气回肠，直教在场姬家人噤口闭声。
外人还茫然不知所以，姬家人却是心知肚明：古铜钟是为报时，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自然敲响三钟，如今三声巨响，卯时已至。
“众人入内，盘坐静心体味鸿蒙之力。”中年人声如洪钟，面上带着不可置疑的神色。
云鸿沉默不语，随人流而动，几次抬眸，见阁上众人严阵以待，面色严肃，再一转目光，看见婆婆正对自己致以笑意，云鸿向婆婆做了一个鬼脸，随即跟着姬厢雪登上那青石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八步”
姬厢雪嘴唇微动，每走一步，便要念出口，这种法子看似笨拙，实际上跟睡觉数绵羊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以转移注意，此时目的是平复紧张。
“四十五步…”姬厢雪数完睁开眸子。
云鸿站在这“天机密地”，感受到万千炙热目光铺面而来，尽量去视而不见，并再次向婆婆望去，婆婆身边站着方才的中年人，两人面色平淡，不知在交谈什么。
众人皆有序择取一块方丈地盘，默然无语，安静盘坐，先前那四大客卿长老身形直立，站在四角，目光冷淡。
不知为何，先前交织盘错花繁叶茂的杂念在这一瞬的坐定中荡然无存。
云鸿瞥了一眼姬厢雪，见她眉目平静，打心里放心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开穴七处的天赋异禀之人，只要心境平和，这天命非得眷顾她。
中年人这时向前一步，长须飘飘，声如洪钟：“ 混阴阳，结太虚，并灵力，开天命！”
数十位姬家武道强者点头示意，随即双手齐齐翻动，风云变幻之中，十多道或浅或深的灵力光柱从他们手中激发撞向台底，问天台四周风云涌动之间嵌入阵法的巨额灵石瞬间激活，灵力膨胀，一股磅礴浩然的气息如波涛般汹涌的涌向四方楼阁。
这时，问天台壁垒上的几道符箓光芒闪烁，初时平淡无奇，继而愈转愈快，霎时一股直冲霄汉的金黄色力量现形显踪，眨眼间如金涛澎湃，一条条金光如日、刻满无数繁冗复杂符文的巨大铁链横空出世，虚幻缥缈，却又势如山岳！
铁链散出惊天动地的威势，将所有外泄灵力吸收归纳，这时，当初天演师排列古怪的形似玛瑙珍珠的宝石大放异彩，五色之光辉耀天穹，隐隐约约与符箓中的气机交相呼应，金色铁链顿时庞大数倍不止，而金色气息依旧源源不断涌出，铁链斡旋如山，恍若荒古巨人...
咄！咄！咄！！！
众人瞠目结舌，只因那雄伟壮观的铁链几个瞬息如蛟龙出渊，霎时间冲破了阁楼，遥遥望去，竟还在不断冲击，这是要冲霄立云！
轰！轰隆隆！
云雾蔼蔼，烟云浩渺，铁链的一端以气贯长虹之势冲破云霄，横于天际，那本抑制不住的灵气竟随着盘绕如龙随即而至，与一丝丝鸿蒙天道之力呼应，将其牵引至下方。
“我听闻你那孙儿不过三窍下等灵体，能否开天命尚在五五之数...”族长语气平淡，缓缓说道。
“干你何事？”老妪毫不客气，直接将族长的后话截断。
早在灵气外泄之时，云鸿众人脚下盘根交错稀奇古怪的阵法便自行启动，蓝光熠熠，折射至问天台边缘，结成了一股牢不可破，风雨难摧的屏障，将那剑指九霄的灵气拒之门外，台外惊涛骇浪般，台内依旧风平浪静，连一丝声音都未曾传进来。
云鸿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人心的场景，内心翻江倒海，早已目瞪口呆，而姬厢雪去年就开始习武道，炼体境六重的她观摩过一次，因此显得波澜不惊。
云鸿见上空微泛金莹，知道是鸿蒙之力快要到来，于是急忙闭目。
不过多久，一片广袤蔚蓝的大海呈现脑海，云鸿几次身处沉思之中都见到过这幅场景，据婆婆所说，这是人的丹田灵海境内，只有天生拥有窍穴的武者才能见到，平时只是一洼浅滩，此刻乃是问天台奇特力量的加持，擢浅滩为汪洋，一望无际。
观天台外，灵气肆虐汹涌，阁楼众人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一丝丝鸿蒙之力落于观天台，便急忙向众人涌去，有一丝落在云鸿头上。
这是...鸿蒙之力在抉择？
云鸿的灵海原本海平天阔古井不波，突然海洋中心现出一点异样的金色，动若雷驰，霎时便占据了半个汪洋，此时云鸿感受到有一团炙热的力量当头而立，漠然不动。
一道道鸿蒙之力始终在众人面前徘徊不定，这时姬厢雪面露喜色，正要兴奋地蹦起来。
黄龙见此一闪而出，灵海向四肢聚合灵力，在身体丈内现出防御神通，脚不沾地地带着她冲出了灵气狂潮，将其平稳置地又迅速飞回。
姬厢雪似乎久未回神，面色通红，眼神澄澈后向阁楼大喊道：“父亲，我开天命了，第一个！”
“嗯，是二弟的曾孙女，七穴玲珑之灵体，很高的天赋啊...可惜二弟早些年便走了，再见不到这一幕。”族长看清少女面容，自顾自的说起来。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哈哈哈哈哈哈。”豪迈雄浑的笑声从阁楼上层传来，他冲阁而出，此人是先前膀大腰圆的中年人，他此时十分得意，脑袋是朝天仰的。
“那是谁啊，怎么好像没见过。”
“这么快便能开天命，总之天赋一定不凡。”
“她你们都不知道啊，说起她的曾爷爷，姬承运，你们知道了吗”
“是她啊...”
“这等身份，这等天赋，为何在族中声名不显？”
“......”
鸿蒙之力停留在诸人身前，或停留些许便冲进其灵海，或颇为人性化的摇曳离去，不知多少人睁眼而起，神色迥异，有喜有忧，还来不及释放情绪便被送了出去。
开天命者难掩兴奋，未开天命者颓然落魄，身为姬家子弟的一批人，面前自然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热情喜庆的恭维祝贺与门庭冷落的孑然一身，甚至那些外族子弟也分了尊贵卑贱，开与不开者很自然的形成了两股人群。
武道凡境有炼体，孕道，立地，开天，鱼龙五大境界，未开天命者一生止步立地，这还只是凡境，后面还有灵境，圣境！未开天命者何德何能能与开天命者并肩而立！
在外边几乎闹市喧嚷的时候，云鸿依旧同十几人在沟通鸿蒙之力。
云鸿纵然对身前的金光渴望万分，但姬云逸的警示犹在耳畔，也不敢心生太多杂念，只得默默祈祷。
说巧不巧，离他不远处一位姬家弟子突然抓狂，吼了一声，叫道：“凭什么，凭什么...”
后话被眷海以神通禁闭，随后他被面无表情的眷海拎了出去，有此前例，众人更加心无旁骛。
话说最急促不安的，便是老妪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又一位后背起身而立，被送出台外，唯独云鸿一动不动，叫她如何心安？
族长似乎注意到她愁眉不展，呵呵一笑：‘不必担忧，五五之数并非不可能...’
“闭嘴。”老妪冷冷说道。
迄今为止，被送出的姬家子弟有七十二人，开天命者五十四人，外族子弟五十四人，开天命者二十人。
这等比例，无愧于姬家在蜀中叱咤风云的大名。
姬厢雪柳眉紧蹙，站立不安，始终盯着在台上的云鸿，除云鸿在外的子弟全都结束了天命眷顾之旅，纷纷被送至台下。
云鸿心无外物，全然未感知到周身人影寂寥，只剩他一人如老僧坐定，近乎死寂。
那些鸿蒙之力全部涌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