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自如一叶浮萍
本就稀疏的绿意正可见的减少，黄土掺着沙子躺在天地间，枯絮被漠风吹动，烈日炎炎，此漠虽不大，但时有风沙扑面，一行人不得不在这两百多里长的官道上放慢速度。
云鸿刻意与车辇拉开了几丈距离，又与车辇周围的武者相离有距，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问，低头在马首上说道：“此地隶属蜀国境内，为何皇帝不管这些为非作歹的恶匪？”
黑马脚步慢了几分，确认这个距离小声说话无人能听到时才略带讥讽的开口：“皇帝？庙堂之高，高耸入云！你所言的匪患，对你来说确是一件要事，对百姓苍生这些凡人来说亦是如此，可天高皇帝远，他看地面也远呐！呈在他面前的，军国机务不是事？奖励农桑不是事？礼仪外交不是事？裁剪冗官不是事？预防外患不是事？日理万机，目光高于青天呐，蜀国坐拥六州之地，中南城不过弹丸尔，所谓匪患，比喻成一颗石子，荡在水中，都未必掀起一丝涟漪。”
黑马很难得的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大篇道理感悟，云鸿不禁动容，略作沉吟后再次问道：“那，那些手握重权的将军校尉呢？那些正道人士呢？”
黑马这回语气没有那么激动，心平气和的说道：“自然法则，适者生存，这些游荡的沙匪常年杀人劫财，身手不凡，不仅能给久未经战的甲士们刀剑舔血一回，还能历练一些自认为实力不俗的武者，没有实力，便只能被淘汰，况且...”
黑马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沙匪历年来收获的灵石丹药资源可不少，背地里官府还与其私交，令其上贡，保其平安。只要这些沙匪安分守己，别跟大势力磕上了，处境基本不会有忧，正道人士大多也不会管，这些沙匪杀的又不是手无寸铁的人，你有几分胆子敢闯，想进入城中，也怨不得别人。”
云鸿心中了然，闭上眼，任由黑马行路。
黑马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古老的年代啊...那时出了一位人族大帝，主张万族平等天下大同，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驾崩了，王朝也随即破灭。”
云鸿目光闪烁，想到那日梦到的场景，万族平等吗...确实很像同一人...但...
云鸿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黑马，就跟血月与烈日一样，他把这些秘事埋在心里，担心会让无辜的人遭到伤害。
......
这小型沙漠里的暮阳照得黄沙发出宜人的微光，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行人自一盏茶前便停下稍作休憩，十位护从盘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喝酒，说着豪言壮语，气氛欢快。
云鸿用随身携带的手巾十分小心的擦拭着首先刀，突然看到黑马目中冒火。云鸿丢下一块蛇干肉，黑马立即接到嘴里，风姿不雅的咀嚼起来。
云鸿收刀入储物袋，拿起水囊饮了一口，仅抖落出零零星星的水滴。云鸿露出愁色，仔细看向里面，果然一滴都没有了。
云鸿纵身跃下马身，十名护从立即瞪眼看向他，云鸿苦笑，站在车辇旁，用手敲了敲车身，询问道：在下水囊已空，不知黄老此行可有多备饮水？
里面传来脚步声，很清脆，车帘翻卷，一个眉眼如画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少女伸出手，语气温和的说道：“水囊给我，去车厢给你装满。”
越过数十息后，少女再次探出脑袋，随即带出一个鼓鼓的水囊。
云鸿接过水囊正欲转身离开，背后传来清灵婉约的声音：“爷爷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云鸿将紧张神态掩饰，目无异色的说道：“黄老找在下，欲谈何事？...”
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公子放心，爷爷做不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上车辇吧。”
说完，少女拂帘而去，云鸿略作犹豫，大胆的跟了上去。
黑马震惊得无以复加，它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被少女的一颦一笑勾去魂魄，忧心忡忡起来，不过却是为那女子着想。
这小子可不要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啊！
卷帘入门，云鸿眼前一亮。
本以为这车厢内部会仅有两排椅板相对，一老一少对座谈话，紧仄无比。
不想里头竟有方圆四五丈空间，檀木桌椅、茶几墙画样样具备，比厢房只大不小。
少女见云鸿目露异彩，轻笑着解释道：“这并非人世间所乘坐的车辇，而是一件家族内传承已久的高阶灵器，外观看似平凡，实则运用了空间之道，内里洞藏玄机，不过比较鸡肋，因此公子不知道这种类型的灵器也正常。”
云鸿恍然，目光扫向在茶几处坐着斟茶的黄老，只见他笑眯眯地向自己招手。云鸿走到他的对面，黄老开口道：“少侠请坐。”
云鸿拱了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黄老见云鸿缓缓坐下，将一杯斟好的茶水推至云鸿面前，道：“且印一杯。”
“其实，少侠可能早就看出，老身并非古道热肠之人，邀少侠同行便是想求少侠帮我做一件事。”
云鸿静听老者发言，面前茶香浓郁，但他无动于衷。
见云鸿一动不动，老者心中自然清楚，于是轻轻端起自己的茶水，杯口至嘴角，缓缓饮下，放下茶杯时，面容慈祥的说道：“少侠足见老身诚意了吧？”
云鸿从未他饮茶的过程发觉怪异，端起茶水于面前仔细观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轻晃杯身，抿下一口，随即离座起身，微微躬身道：“出门在外，云某不得不防，还请见谅。”
黄老似乎未将此事放在心中，淡然一笑：“无妨无妨，少侠心思缜密，防患外人理所应当。”
云鸿重新落座，黄老面色庄肃，身躯微微前压，白眉紧锁道：“少侠可否答应一事？”
云鸿自然不会傻傻直接答应，而是悠闲的抿了几口茶水，面色自然的说道：“不妨说说是什么事，若云某力不能及，可就闹出天大的笑话了。”
黄老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道境界，更兼生性谨慎，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黄老见云鸿依旧饮茶，继续说道：“既是有求于人，便不再遮遮掩掩，老身是毗连奇州的雍州中的，一个低等家族黄家的老族长，此次出行，是想将实力渗透进奇州，便于家族进一步发展。”
“只因前段时间，原本答应割让部分市场资源的奇州钱家出尔反尔，仗着东道主的优势暗中阻碍我黄家接管市场，老身为表足诚意，带着十名护从与三十枚中阶灵石不远万里来此谈生意，但是到了半途担忧钱家拿了灵石翻脸不认人。”
老者思考片刻继续说道：“老身的炼体境五重修为，本就是靠服用丹药强行提升上来的，天生要弱上他人一等，再加上年迈，骨肉松弛，实际仅有炼体境三重的实力，钱家家主可是炼体境六重武者，若要留下我与孙女，恐无还手之力。”
“因此谈判之时，需要一位不易惹人注意却身手不凡的隐秘高手。”
黄老目光闪烁：“少侠岂有意乎？功成事后，黄家必有重谢。”
云鸿边饮茶便思索。黄家...小家族.........自然不可能为他所知...渗透势力吗...可他有点想不通黄老初时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再者...一个低等家族再不济，其中也不乏炼体境四五重的武者，凭他这不入流的武道...能否活下来都是两说。
云鸿思索良久，杯中茶水在不觉中已经饮尽，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作答，体内却爆发出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气息！
这气息来的十分突然，云鸿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心中的骇然逐渐平复转而变为惊喜。
云鸿体内迸发出的气息竟将通往炼体境第六重的枷锁全然打开并完整开拓！他一丝痛感未觉，便莫名其妙的冲入了炼体境第六重，并且气息未有颓势，再接连开拓了十五道脉络才全然消逝！
“这是...”欣喜中带着疑惑的云鸿的身体表面光华流转。
黄老笑眼眯眯，故作高深不言不语，少女却眼眸弯弯中带着愁意，颇为委屈的说道：“爷爷担心你因自身境界低微而断然拒绝，因此取出了族中珍藏多年的丰神茶，孕道之下的武者饮上二十小片茶叶泡成的茶水，直接突破一个小境，你别得了便宜还装傻。”
云鸿心中翻江倒海，急忙起身向黄老答谢，颇为羞愧的说道：“老先生大礼，在下难以承蒙。”
云鸿随即正色道：“不过黄钱之纠，云某不过孤零一人，仍旧难以插手，望通融一番，明日给老先生一个答复。”
黄老并未露出失望之色，而是摆摆手道：“无妨，丰神茶虽为灵物，却只有初次服用才有效果，因此黄某另择了谢礼，若少侠有意于此，黄某必不会亏待你。”
云鸿颔首，黄老浑浊的老眼流转，朗声开口：“起行！”
车辇外传来马蹄蹬蹬交杂错乱的声音，黑马十分担忧，大声加道：“云小子，你没事吧？”
黑马很想说的是，黄小姐你没事吧？可这话在别人看来太莫名其妙，因此反问起云鸿。
“无事。”云鸿亦大声回应。
众人皆惊，这黑马面貌不端，却通了灵不成，竟能口吐人语。因此都带着好奇，想要凑近观察，结果黑马龇牙咧嘴：“滚滚滚，别来烦马爷。妈的，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任由它压低了声音，依旧被众人听在耳畔，顿时引起一阵大笑。
云鸿汗颜，看见黄老与他的孙女面无异色，心中略安。
车轮碾过不平的黄沙，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辇内却是湖面平静未泛涟漪。
云鸿见黄老开始闭目养神，起身走到车帘处，卷起帘锻，孤原落日之景没入眼帘，暖意黄昏不在，大地遍布黑幕，风，也凄冷起来。
云鸿此时的心境融于景色，略感不安。
“云蒙”
一道身影轻盈灵巧，飞快的跳到了云鸿身边，戏谑道：“你目色愁然啊，可是相思之人已为人妻？”
云鸿青筋暴跳，警惕又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个正对自己做鬼脸的少女，心想她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跟黑马一样臭的嘴。
阿嚏！
黑马甩了一个大喷嚏，嘴里碎碎念道：“谁在骂马爷？”
云鸿与少女到挺聊得来，转眼间便不知说了多少话题，大多都是少女问起，云鸿平静回答，避过那些紧要之处，扯出一些压根不存在的内容，结合自身的一些见识将话题搪塞过去了。
云鸿依稀提出问题，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不会引起怀疑的，比如少女的名字，一如她的身姿：黄莺燕。
“黄小姐，你的未来，理想是什么？”云鸿聊到兴尽之处，突然问了一句。
黄莺燕黛眉微蹙，思索片刻便重新展开笑颜：“玩啊，在大江南北游历，在花间巷陌寻觅，在青山绿水踩意。我要让世间好玩的地方都留下黄莺燕到此一游的足迹。”
云鸿哑然失笑，道：“是一个好梦想，游历江山，想想就有趣。”
黄莺燕十分认同的连连点头，眼眸眨巴眨巴的盯着云鸿。
云鸿手臂撑着车辇内部空间，两条腿在车外晃荡，黄莺燕也坐过来，相隔如此之近，云鸿面色一红，咳了一声说道：“小时候总想做无忧无虑的仙人，身在云巅，不必忍受世间疾苦，后来我觉得，这不过是逃避的做法，现在呢...”
云鸿突然站起来，怕了拍胸膛道：“管他世间千变万化，我自如一叶浮萍，雨打风吹不去，涛浪席卷不得。”
“人尽厌我又如何，身陷湍流又如何，人云亦云又如何？我要逆境向上，鲜衣怒马，届时只凭心中一股热血，扫清于我不平之事！”
“身若浮萍，茕茕孑立，此湖无知音，他湖必有与我相同境遇理念者，那时汇成满天碧野的绿意，叫这天地为之变色！”
谈吐时，云鸿面色潮红，气质格外出尘，仿佛一指一挥都能使山岳倒颠江海腾空，黄莺燕良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真是宏大的志向呢。”
云鸿挠了挠头，心中豪情散去后，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望向漫天星河，心中思绪连连。
黄莺燕似乎也陷入思绪的漩涡，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二人长久无言。
......
这场景...好熟悉...
又是那天的梦？！
云鸿此时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幕再次发生。
如出一辙的内容...甚至连人物的动作都毫无变化，每个人的身体都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成了牵线木偶。
群臣退朝，云鸿知道那可怕的过于真实的死亡又要来临，拼命使心神回到现实之中。
良久，云鸿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朦朦胧胧睁开眼，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倚着车壁睡着了。
云鸿想起那梦境，仍心悸不已，良久才悠悠起身，一声大喊却使他骤然清醒。
“沙匪，沙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