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生
雨夜里,有人重伤,以神驹代步,溅得一身泥泞。
那夜里,雷公震鼓,倾盆大雨洒落江山,神驹在雨中驰骋,一步十丈,颈后用布裹着的是婴儿,其后坐着一个高大得身影,为他遮风挡雨。
逐渐长成后,这些本应该从记忆力里消逝的回忆此刻却一股脑涌了出来。
云鸿不知那中年男子什么身份,只知他真情流露,必然是于自己很重要的人亲人,只是岁月漫长,磨去了那人面貌的痕迹,只是从记忆中回味,回味,此刻像要迷失一般。
“鸿儿…”
那抨击云鸿心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不该习武,我本希望你一生无忧无虑,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天地一片寂静,周围白茫茫一片,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就在眼前,只是看不到真颜。
“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给我上刀山下火海,给我刀尖舔血,给我不计生死地拼命修行,你要强大到没有人能再威胁你,要做睥睨寰宇的强者,知道吗?”
中年人的声音蓦然严厉震撼,语气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味。
“鸿儿…”
中年人将手伸到云鸿的头上缓缓抚摸,语气再度柔和:“习武之道,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欲成王者,必先有王霸之志,后搏命于险境,方能破而后立。万事将休时,需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不是无路,路是隐迹的,需要你自行寻找。”
良久无言,云鸿默默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亲情,颇为激动。
突然,云鸿伸出两只手,想将那人的腰杆紧紧抱住,手尖沾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掌从他的躯体穿过,就像是触摸到了一团云雾。
云鸿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看不清相貌的中年人,他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鸿儿…”
“我不过是你体内的一缕神念,沉寂十多年,被你体内的灵气唤醒,因此,你无法触碰我…”
中年人最后将云鸿溺爱地揉捏了一番,表情突然庄重严肃,一只手指指向前方。
“我有一指,不出则已,一出横断沧海,一出天骄色变,圣人之下,无人可匹!”
“我只有演摹一遍的时间,鸿儿记好了。”
“天罡万相指。”
中年人看似平淡的一指,在云鸿眼中却泛出斑驳陆离的变幻,有指间气机刹那间的攀升,有浩繁稠密的隐晦招式会于一指的精妙绝伦,有天道法则在指间疯狂萦绕,有磅礴无匹的力量从指间激射而出。
从到到尾,一指便是一指,姿势未变,实则已经千变万化,在无形中调转翻折了各种手势,最终使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层层变幻的登天一式。
云鸿没有回头看,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起那种种奇巧招式,已然融汇于心。
但因为这一指,神识境内开始剧烈震动,一道道白黄色的光幕开始坍塌消逝,云鸿不舍的盯着中年人的面庞,虽然看不清,但云鸿总感觉他此时一定是百感交集。
他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是生是死,只知道快失去意识前在你脑海里寄放了三缕神识,每一缕都有我毕生所创的招式,到后来你实力渐强,会逐渐出现在你面前。哈哈,我也想给你更多的神识,却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欲成王者,必先有王者之志…”
“破而后立…”
“柳暗花明又一村…”
中年人将关键之处朗声复读了一遍,随后,毅然决然将云鸿轻轻一推…
那中年人站在破败之地,将被虚无湮灭。
“等等,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你是谁,你是谁啊!!!”
可中年人已经埋没于黑暗之中,再也不能听到他发出的声音。
……
意识回到现实之中,云鸿的面庞流下两道清泪。
云鸿的心境重发新生,整个人精神抖擞,无形之中,他体内那十六道脉络,竟全然打通!三十二脉,此时他晋升到了炼体境第五重!
云鸿只感孔武有力,丹田不仅开阔了数倍,其中灵力也变得更加雄浑粗壮。
黑马见云鸿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气质浑然一变,眉目盎然,心中不由得一喜,底气十足地歪着嘴嘶叫道:“小子,把他们这群破蛇给马爷全杀了。”
青蛟蛇群自然发现不对劲,蛇芯嘶嘶,目露凶唳,群蛇有序的前扑后涌,蛇影烁烁,皆张开血盆大口飞快袭来。
云鸿冷笑一声,脑海中不断回想那天罡万相指的千变万化,再穿插结合劲风拳的要缺之处,一指伸出,虽然不伦不类,但用着劲风拳的灵力道蕴以天罡万相指的极小部分的法则要道崩死了十米外的一条青蛟蛇,蛇尸向后倒去,将几条青蛟蛇前行的速度给拖滞。
“我去,这一指都能抽走我一半的灵气。”云鸿察觉到丹田一轻,心中骇然。
黑马吆喝:“这一式不错,哪里学的?指指指,给爷指!出了这口恶气,把这群跋扈嚣张的破蛇给爷指烂!”
云鸿讲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见一条三丈青蛟蛇首当其冲冲到跟前,找准角度,一把将蛇头制在手中,手上灵气蓦然丝丝流转,将蛇头捏爆,甩在一旁。
两条青蛟蛇紧随其后,云鸿左右两拳凝出拳意,猛然向前一推,力量拿捏到位,既没有直接洞穿蛇躯,也没有软绵绵无力,而是将两条青蛟蛇轰得分不清天南地北,朝后方蛇群淹没而去,霎时青蛟蛇群纠缠不清。
云鸿趁机提剑而出,乌光一闪,剑荡五丈,将十几条面目可憎的毒蛇以剑气吹向半空,纵身一跃,半空中剑光剑影交织,一道道切肉破颅声四下响起。
云鸿轻轻落地,干净利落的收剑回鞘,身后数之不尽的躯肢如雨淋般盖下,好一场血肉乱坠。
“好一场血肉乱坠!”黑马开怀大笑,邓蹬蹬地跑到云鸿身边,见他面容惆怅,仔细看来,原来不是故意装高人而露出的神态,因此没有用言语挖苦他,而是问道:“万小子那边,怎么办?”
万千鹤看着血淋淋的大口将要撕碎自己的身躯,非但不惧,反而有种死得其所的解脱感。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幅幅画面…
常人只知万家年轻一代的妖孽有一二之别,却不知,他们竟是兄妹关系!
十五年前,时至深夏,本该是夏日炎炎的景象,但处于天台山之巅的万家,仍依稀有寒意穿入袖口,仿佛即将入冬。
这一天,万家一前一后诞生了两个孩童,男童早女童半盏茶时间出生,因此是一对兄妹龙凤胎。
兄妹这一脉的族人,在万家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族长为此亲自把脉,随后一道惊天喜讯传遍万家上下。
两位孩童的寒冰血脉精纯无比,且男童为七窍玲珑灵体,女童为八窍龙凤灵体!
七窍玲珑灵体!一辈人中难出几个,更不用说八窍龙凤灵体,足以称作妖孽!
万千鹤自小,便饱受族人期许的目光,在一声声赞扬中长大,这自然令他心高气傲。
可有一天,他听说他的妹妹习武锻炼体质,这也罢了,惊人的是她以十三岁凡人武学的体质打败了族中一位炼体境两重的武者!
要知道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武者啊!凭什么他修炼一些凡间的武术,就能将他击倒再脚下?
那时候,他便好像无人问津了,所以赞叹声都转移到她的身上,甚至父母也以她作标榜数落自己,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夺走属于自己的荣光?
于是他暗下决心,背地里练武,然后超越她!
凭借卓尔不凡的天赋,他很快便掌握了五花八门的基础武术,他每日里必练几个时辰的吐纳功,甚至下潜到冰冷刺骨的深谭锻就体魄和闭息术。
他冷得哆哆嗦嗦,有谁看见!?
这还不够,后山有野狼群居,那是族人放任自流的活物!
他挑取锋利的兵器,孤身前往狼窝。即便万般小心挑选落单孤狼,却依旧让它临死前嚎出一声,自己被群狼追杀,多疼!有谁知道?
他穿着衣衫褴褛的衣服逃回庭院,修养旬日后,提剑光明正大与之宣战!
败了…呵…败得很彻底,甚至不见她是怎么出招的,她便叫他动弹不得,可他是傲骨之人,必不会认输!
最终她似乎拗不过他,十分无奈的离开了,而自己也没脸抓着她不放。
他努力几个月,却换来这般凄景,如何能服气?两年,隐忍两年时间,届时,开天命,学习真正的武道,形势必然会逆转,你所有的万丈光芒,我都让他属于我。
事不尽人意,修炼一旬便到了炼体境两重的他,迫不及待的找她挑战,败了,她已是炼体境四重武者…
不能再待在这污垢之地,他要外出找寻新的机遇,要经过更多险象环生的战斗!击败她!击败她!这种自小而生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临行前,族长交给他一把尘封多年的天霜,一语未发,看向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后来…他凭借身份与天赋拜入了缥缈剑宗。忍,忍,忍!要在无形之中超越她,要她自以为卧榻高枕无忧无虑,而自己卧薪尝胆,苦心人天不负!
为什么,为什么?族中传来的消息一定有假!为何她依旧稳超他两个境界?不,不,不!不能安于现状,一定是自己太过放松了,继续修炼死剑!这青蛟蛇王,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万千鹤想到过去种种,那时的争强好胜在这等处境下似乎有些可悲可笑,终究是跌落了万丈深渊,从此再起不能,终究是为自己修炼死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为何自己如此丑陋,总是穷追不舍?
或许一直都是蝼蚁啊…需要她正眼相看吗?
可这一切的一切,源自什么?
是了,我是哥哥,她是妹妹,哥哥就应该有顶天立地的实力,就该有保护整个家族的实力,当然,她也不例外。
这份情绪交杂心中那股傲气逐渐变质。
再看看她,真的是对自己不屑一顾吗?或许…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想破坏两人的关系?所以真正的始作俑者,其实是自己?
回到某一天,风雪之中,他依稀记起了她所说的,而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的话:“哥,我们一起习武,成为万家双璧,振兴万家于三族之中吧。”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在尽力的演绎自己的角色,所谓习武,哪里是想夺走自己的光芒,只不过万家寄一身希望于他二人,不得不努力修炼,却没料到,引自己养尊处优惯了的傲气冲天,落得了这般局面。
“你没有错…错在我们同根相连,同为万家天之骄子…”
“之所以没有向你解释,便是想予你无限的动力…”
“努力向前,死境永无止境…”
万千鹤此时内心脆弱无比,潜意识的保护开启,那熟悉的呢喃出现在耳畔。
死境…死境…我修的是死境向生之境…
是了,我还要…还要与她好好说上话…
那几乎可以吞下一头公牛的狰狞大口近在身前,万千鹤似认命的紧闭双眼。
蛇王头颅猛地一动 ,血眸霎时间冲到万千鹤眉宇之前,獠牙几乎可以抵到其肌肤的时候,蛇身却蓦地一颤!
天霜!在万千鹤手中,用蛇王如今孕道境都无法反应过来的恐怖速度,洞穿了蛇王的身躯!
蛇王的眸中掩饰不住的惊恐,缓缓向下腹看去,只见死气沉沉的万千鹤不知何时提剑而动,一道精准无比的剑刃将它的腹部刺穿,那第二颗心脏就体内崩碎剑身连腹处血液接连流溢。
“你…”震惊,愤怒,不甘,恐惧的神情揉杂在蛇王的脸庞上,它再不能开口一字,因为全身妖力,气血都化为乌有,体内五腑六脏早已接连炸开,此时只剩一张毫无作用的皮囊。
它再没有气力将近在咫尺的人类杀死,被他缓缓一推,便如泄气皮球直坠于地。
可怜它临死前朦胧地看见他的面庞,他再次露出不屑的讥讽,缓缓说道:“我也赠你一句,你最大的错误,便是愚昧无知,没有第一时间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