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地追逐着。
一名路人看见两条拉长的影子从身边飞驰而过，带起的风吹飞了他的帽子。他恼怒地哼了一声，开始梳理被弄乱的发型。
仅仅理了理头发的时间，影子便消失不见。
路人满脸愕然，他曾经观看过伦敦奥运会，非常确信，那些名头响亮的“世界飞人”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惊世骇俗的速度。
正在惊讶之际，两条影子再次鬼魅般出现，毫不减速地冲向了街边的咖啡店。
咣当！
影子冲去的时候，咖啡店的玻璃门突然粉碎，引起顾客一片尖叫。
路人匆匆赶去，发现满地的玻璃碎屑中，什么都没有。他拉住一位女士：“你看到两个跑过去的人了吗？”
“什么人？不是一阵大风吗？”
路人抹平帽子上的褶皱，咕哝了一句：
“见鬼了？”
…………
追逐中的两人，当然就是希里亚和萧乔。
发现希里亚无法自行解除「任意门」后，萧乔就打算一路跟着他跑下去，见门穿门，直到对手的耐力彻底耗尽为止。
也因此，他们每经过一扇任意门都会被当场「传送」。对街上的普通人来说，就是两条不断消失又出现的鬼影。
只是苦了伦敦的人们，这一天，至少有七八十扇无辜的门变成了「鎏金岁月」手下的一堆残渣。
当然，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萧乔穿过这么多任意门而产生的一大群「疲于奔命」，普通人完全看不到。
举世闻名的大笨钟上，分针走过了两个刻度。
追击战仍在继续。两个人，一批木偶。
萧乔听得见希里亚粗重的喘息，比拉风箱还响亮。他知道在骨折的情况下，坚持大幅度的奔跑会带来怎样的剧痛。
不夸张的说，每一步迈出，都是在自残神经。奔跑颠簸中，骨骼断茬上下晃动，不断摩擦肌肉和筋脉，那滋味，不会比钝刀子割肉好到哪里去。
萧乔略有惊奇，这个断了一条手臂的男人速度竟丝毫没有下降。萧乔不知道希里亚小时候在他说的「极地训练营」中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不过可以想象，这种毫无人性、摧残生命的训练，对人类潜能的激发也是巨大的。
至少，目前他还没能摸透希里亚意志力的极限。
萧乔也在拼命，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有隐约的风声。如果回头细看，还能望见几十上百个朦胧的黑影极速飞掠，被他看到的黑影则会瞬间停下，显出真身——
——那是不计其数的「疲于奔命」。
幸亏两人不断在任意门中传送，而萧乔又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使快要追上自己的「疲于奔命」被迫停止。不然光凭两条肉腿，恐怕不出十秒，就会变成超音速的木偶们手下的又一具尸体。
事已至此，双方都是骑虎难下。希里亚不用说，要是被追上，萧乔绝不会放过这个神国的犯罪高层。而萧乔要是没能追到希里亚，逼迫他停止「疲于奔命」或者干脆将他杀死，迟早要被「疲于奔命」们乱爪分尸，即使可以恢复伤势也不行。
萧乔大口喘气，他也有点疲倦了。
其实，他可以选择在蹬地时使用
「时间跃迁」，从而一举飞跃到希里亚的位置。不过，由于二十秒内，同个物体只能使用一次能力，萧乔需要预留
「时间跃迁」的机会，以防突然受到「疲于奔命」重创，又没有办法回溯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艰难地钻入一扇玻璃门后，希里亚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人的意志是不能超越生理极限存在的，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萧乔眼睛一直没有从希里亚身上离开过，他紧随其后，钻入门中，消失在一片深紫色光芒内。
「传送」结束后，萧乔顺手一挥，将玻璃门砸得稀烂。
就在萧乔探出头的时候，希里亚身上闪烁起紫红色火焰，一只粗如树干的手臂从背后伸出，四根手指握着一柄枪。
砰砰！
萧乔忽略了一点，虽然希里亚断了一只手，另一条胳膊也需要扶着断臂，但他的替身还有两只完好的手臂可以开火。于是「前途未卜」发射的子弹从他头皮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萧乔惊得汗毛倒竖，如果被直接射中大脑，他必然当场毙命，绝不会有发动能力回溯时间的机会。
“呼哧……呼哧……荷荷荷”
希里亚的喉头发出一阵喘息声。断臂的强烈痛苦，以及带伤奔跑产生的缺氧感，终于使他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
这让希里亚看起来像一个纸剪出的人偶，摇摇摆摆，弱不禁风。
萧乔见他脚步变缓，并未减速，反倒是竭尽余力加速追去。
“呼呼……荷……”希里亚看着萧乔踉跄地追来，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萧乔……你为什么……不召唤替身……接住子弹？”
“荷荷……你也濒临极限了吧……再召唤替身，对你的精神已经是难以承担的重负……我就知道……荷荷荷……”
“你以为……替身和你的肌肉一样，只要咬牙忍住疲倦，就能无限使用？大错……特错……”
“精神的力量与肉体是不一样的……肉体劳累了，可以用精神操控……精神枯竭了，却再也没有可以驱使它的力量……”
萧乔面色阴沉，的确如希里亚所说，他现在可以发动「时间跃迁」，但是很难再召唤出「鎏金岁月」的完全体。
前面应对「疲于奔命」消耗了太多精力，萧乔的精神，已不堪重负。
「前途未卜」的手臂颤抖着瞄准，希里亚眼珠开始泛白，但他还是忍着强烈的眩晕感扣下扳机。
萧乔用有些变形的姿势一个翻滚，勉强躲过了歪斜的子弹。
胸膛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萧乔产生了一种想永远躺下去的错觉，他狠狠咬住舌头，借痛楚驱散倦意。
希里亚扔掉空空如也的弹匣，把手枪当成板砖迎面砸来。他不需要造成真正的伤害，只要不断消耗萧乔的体能，拖延时间，让「疲于奔命」们合围，萧乔就必死无疑。
萧乔也知道这一点，他侧头避开。同时，他后脑上浮现「鎏金岁月」半张黯淡的脸，向身后看了一眼。
两只正冲上来的「疲于奔命」定在原地。不过，还有更多的木偶在两侧的小巷内极速移动，永远不知疲倦地闪转腾挪，伺机而动。
萧乔感觉自己就像垂死的猛虎，身后则是群狼。
“就要结束了……”他和希里亚的距离拉近到了十米之内，萧乔双目几欲喷火，再过三秒！最多五秒！他就能一拳终结敌人！
“等等……他在……做什么？”
奇怪的是，希里亚并没有笔直向下一个传送门跑去，而是迈着愈发无力的双腿靠向路边。
一个女人注意到两人的异常。普通人看不见替身造成的伤口，所以她看到希里亚扶着胳臂走路不稳，并没有多想就跑上前，托住他的肩膀：
“先生，您有什么……”
噗嗤！
她的声音断在喉咙里，一口血混合着唾液喷出来。
她无比惊讶地看着自己胸口破开的大洞，那里一只蓝白交错的粗壮手臂伸了出来。
「前途未卜」的手。
希里亚收回手，继续踉跄着前进。
“混蛋！！”目睹这一幕，萧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一头黑发根根倒竖！
“如此卑鄙恶劣的计谋！”
萧乔充斥愤怒的大脑瞬间明白了对手的伎俩。希里亚知道萧乔拥有时间跃迁的能力，因此对路人狠下毒手，造成不会立即死亡但绝对无法救治的伤势，逼迫萧乔使用能力进行修复！以此来消耗他所余不多的精力！
洞悉了敌人的阴谋，萧乔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这些人继续追杀对手。毕竟，这些人并非华国子民，也不是他亲手伤害，最多也只是见死不救罪，而如果让希里亚活下去，或许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可是，萧乔的耳边仿佛有一个公鸭嗓在叫嚷着，滔滔不绝地说：“乔乔！不可以！我们是……人民警察！”
恍惚中，萧乔回到了在庄严国旗和警徽下宣誓的时刻：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人民在上，警察的一生一世，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他妈的！”萧乔猛力一跺脚，拎起倒在地上抽搐的女人，金光闪过，伤势顿时修复。
女人回复了站姿，不知所措。
萧乔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你只是做了个梦。”然后就扔下愣神的对方，大步向前冲去。
“希里亚！！！”萧乔目眦尽裂，他看到希里亚一拳将第二个行人洞穿，飞射的血肉模糊了视线。
希里亚将那个人一脚踢开，行人倒在一根铁钎旁，萧乔接住他，快速回溯时间。不过，结束能力后，他感到头脑阵阵发晕，委实是体力不支了。
希里亚向第三个人扑去，他的脸上没有鲜血，萧乔却分明看见了浓烈的血腥。
“活到最后的……赢家……终究是我！！”
萧乔拧转眉毛，他拼命思考着可行的办法，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绝不可能保存下这些人的性命。
他的眼眸立了起来，开始考虑同归于尽的可能。
嗡嗡嗡嗡！四周的暗角亮起一双双暗红的眼睛，被这么一耽搁，「疲于奔命」终于追了上来。他们歪斜的五官一闪而逝，形成可怖的威慑力。
萧乔探查身体，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大概还有最后一次发动能力的机会。
“真好……虽然毁灭神国的计划落空了，至少还能带上一个国际大罪犯共赴黄泉……也不能说很亏……”
准备发动能力的前一秒，萧乔最后搜索了一遍脑海，突然发现了自己忽视的一点：“不……我……还有希望！！”
他飞扑向身后，几只「疲于奔命」迫不及待地冲来，在他身上留下纵横的血痕。
萧乔来不及感受疼痛了！他从地上抄起一个东西，那是被希里亚打空之后，当成暗器向他砸来的手枪弹匣！
“「鎏金岁月」！时间……回溯！！”
萧乔发出最后的吼叫，金色光芒暴起，能力藉由弹匣跨越时空，传导至五秒前的手枪上！
黑色的、完整的枪凭空浮现，里面还剩下一颗子弹！
萧乔掉转枪口，瞄准了希里亚的眉心。
他的身后，「疲于奔命」的利爪掏向心脏！
…………
希里亚听到了萧乔的亡命咆哮，转头看去，心里一沉。
哪怕萧乔一言不发，他也从对方暗沉的眸子里读出了威胁，知道自己只要有哪怕一刹那的犹豫，就会立刻被脱膛的子弹打爆。
「前途未卜」可没有拦截子弹的速度，身上的盾甲也被萧乔打碎，没有几天无法回复。
他看见了「疲于奔命」向萧乔冲去，知道自己只要不避不让，大概就能取得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为何，希里亚突然间心灰意冷。
他挥挥手，「疲于奔命」们的眼睛失去光彩，变成普通的木偶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然后化为烟气消散。
萧乔目睹了这一幕，但是……
他没有放下手枪。
…………
“你赢了。”希里亚的口气很轻松，像是丢下了多年的重负。
“其实我能想到，即使我解除了能力……你也不会放过我……”望着萧乔向自己步步逼近，希里亚毫不在意地笑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自然，绝无强行挤出的僵硬：“呵呵！像你们这种自诩正义的警察，当然会对我肆意祸害他人生命的行为深恶痛绝……”
“我只是有些累了……”他出神地望着天边，那里有淡淡的阴云，却无法遮挡碧蓝如洗的苍穹。
噗嗤——咔——希里亚感觉胸腹间爆开一阵剧烈的疼痛，眼眶迅速爬满了血丝。
他的背后，两块坚实的斜方肌间，隆起一个不断增大的突起。终于，皮肉承受不住强大压力而撕裂，泼洒的鲜血中，一只流光溢彩的金色巨拳钻了出来。
“呜……真痛啊……”
希里亚感觉世界昏暗下来，「鎏金岁月」一拳把他的心肝脾胃都打得粉碎。濒死时，他脑中浮现一个伟岸的灰色背影，那个背影稳定得如同天地支柱，永不动摇。
“先生……”
神国中的生活，无疑是枯燥而乏味的。繁重的训练，日复一日的洗脑，加上高压政策和“先生”这个唯一的信仰，让绝大多数成员不知不觉被种下了「心理暗示」。
当面对死亡之时，他们都会想起「统领」面带微笑的话语：
“死亡也敌不过命运……先生可以拯救你……”
可是，疲倦至极的希里亚不想再管那么多，老子就要死了，一切的过往……就让他烟消云散吧……
先生的背影就此消散，渐渐僵硬的思绪定格在一个笑靥如花的小女孩身上……
“我不杀你。”世界归于静寂时，希里亚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