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你。”
刚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希里亚心里翻腾起一种很久没有的哭笑不得，你一拳把我胸口都打开瓢了，这叫不杀我？
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前，他感觉意识被一阵温暖的金光包裹，耀眼而不刺眼，就像阳光。
希里亚全身都浸泡在春水般的金光里，眼睛发酸，钢铁般的泪腺居然有一种要崩溃的冲动。
活着……真好。
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希里亚转过头，一句疑问卡在嗓子里。
萧乔知道他要说什么，漠然道：“开口前先考虑清楚，如果是毫无意义的问题，那就憋在肚子里吧……”
“之前……你在攻击第二个路人的时候，踢了他一脚……是不是？”
“等我从那边跑过，我发现就在他身旁，有一根施工用的钢钎倒插在地上……如果你直接拔出手，没有踢那一脚，他可能会脸朝下摔到钢钎的尖端上……”
希里亚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我还是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相信你内心里还有未泯的良知……刚才那一拳，只是为了让你感同身受地体会一下他人的痛苦罢了……”
萧乔仰起头，天边有一朵形状奇妙的云彩，有些像一个人，一个头发乱糟糟、喜欢用公鸭嗓叨叨不休的男人。
自从获得「替身」这种超越常人的力量，他的心态便渐渐起了变化。
从毫不犹豫地把杀手撞得粉身碎骨，再到刚才一拳就把希里亚打穿的草菅人命，萧乔感觉他的「本心」正在扭曲。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改变一个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历代帝王将相都屈服在权力的诱惑下。萧乔远没有他们伟大，但他想尝试着保持住，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初心。
就从……相信一个大罪犯内心里还有善意……开始吧……
天边的那朵云似乎露出了微笑。
…………
希里亚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知」……这种东西……我有吗？！”
略作回忆，连希里亚本人都不清楚，他踢出那一脚的时候，心里究竟有没有，不希望看见路人死去的感情？
希里亚邪气凛然的上挑眸子里，露出不加掩饰的迷惑。
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的他，意外地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哪怕内心的邪念并没有驱除，只是暂时隐藏到角落，希里亚仍有一种淡淡的欣慰感。
他又想起那个不超过八岁的小女孩了。
希里亚伸手抓住断落的左臂，狠狠一托，然后转动关节，在模糊的摩擦声中接好了断骨。疼痛，对现在的他不算什么了。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如果我完全没有逃过一命的自觉，你会怎么做？看到更多受害者的尸首时，你……会不会痛哭流涕？后悔那时没有当机立断，把我杀死在手下？”
希里亚的问题比刀剑更尖锐，萧乔饶过他一命，他好像并不感恩，反而还用极其锋锐的言辞直刺对方的内心。
萧乔瞥了希里亚一眼，随意地道：“我可没听过布鲁斯会因为把小丑关进阿卡姆而后悔的事情。”
布鲁斯·韦恩，也就是蝙蝠侠，幼年时父母惨遭罪犯杀害，因此成长为第一位没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他面对的罪犯，尤其是小丑，几乎都是集结了人性中所有恶意的存在。
蝙蝠侠从未有意杀死过任何一人。
规则约束下的正义，才具有意义。
建国后，华国废除了所有酷刑，并不是因为刑罚对犯人的威慑不大，而是因为，以破坏规则的方式完成的正义，是赢局，但不是胜利。
“当然，这次机会有没有意义，还要靠你自己把握，”萧乔补充：“再有第二次犯罪，我毙了你。”
“你赢了……萧乔……”希里亚叹了口气：“我一败涂地。”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喊：
“谁让你走了？我没带手铐，你去把那捆绳子拿过来，自己绑上双手吧。”
希里亚瞪圆了眼睛：“我手断了……而且，你觉得有监狱关得住我？”
“我是警察，本分而已。”
（「前途未卜」替身使希里亚，锒铛入狱，再起不能……吗？）
…………
三天之后。
接到传唤的萧乔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局长浑圆的脸。
“萧警官，这位是今后你的直属上级，蜜娅女士。”
局长伸出短粗的手指，指了指旁边一位比他还高的女警官。随后，这个中年的老男人咧嘴一笑，带上门，顾自离开了。
萧乔看了一眼笔直坐着的女警官，随后竟然有些移不开视线。
她穿着很正式的警服，可掩不住极尽优美的身段。修长的小腿套着皮靴，合拢的大腿没有一丝缝隙，从浑圆的臀部往上，线条急剧收缩，变为玲珑纤细的腰肢。这让萧乔无端联想到西湖边的风摆柳，二者都是世间最为温柔动人的事物。
视线再向上移动，就是峰峦起伏的饱满胸脯，萧乔很是不好意思，于是抬高眼眸望向她的脸。相比于优美的古典仕女身材，蜜娅的脸型倒是西方人的线条清晰，瓜子脸、远山眉、细巧的琼鼻、嫩红的蜜唇。她的双眼泓若秋水，瞳孔中温柔的褐色可以淹没一切。
在萧乔观察她的同时，蜜娅也微微歪头，打量着这个新近「觉醒」、却凭借天生的战斗意识击败了神国杀手的替身使者。萧乔个头很高，身上只穿着普通的夹克，却恰好突显出胸腹和腰腿的完美比例。他结实的肌肉在汗衫上撑起流畅的线条，宽阔的肩膀给人以沉稳可靠的感觉，而英朗冷峻的面孔上，宛如星空一样难测的黑色瞳孔更增添了几许神秘。
蜜娅唇角的线条微微上翘，正当她想要开口的时候……
轰隆！
空气爆炸，一只金色巨拳从坍缩激荡的气流内迅速放大，带着强烈的威势轰向蜜娅的脸孔。
蜜娅蹙起眉头，毫不惊慌、略带一丝好奇地看着「鎏金岁月」的拳头在触及她肌肤前极速收回，然后化成一道金色流火收回萧乔体内。
“这种试探方式……很符合你的性格，萧探员。”
萧乔抽过椅子坐下：“很抱歉，不过我首先需要确定你也是一名替身使者。否则我只能……”
“通过自己的方式报仇？这是不可能的。”蜜娅似乎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耸耸肩道：“「神国」的存在是世界各国的梦魇。面对华国、鹰国这样的大国，他们无法正面抗衡，但可以伸出很多隐秘的触手，搅风搅雨。而在一些贫穷落后的地区，神国的势力足以操纵政权，颠覆国家格局。现在，南美各国中的哥伦亚、秘鲁国、根廷国等等已经彻底沦陷，只有巴国等几个地方还在苦苦支撑。你之前追查的那个贩毒团伙，不过是他们势力的极小一部分。”
萧乔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静静等待着下文。
“神国的组织架构，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即使派出了大量的探员，我们也只摸清楚几个行事级别。执行、侦查、干事、统领，统领上面据说还有‘神’，不过，不排除这些神和那个所谓的先生一样，只是用来蒙骗成员的存在。”蜜娅笑了笑，略过了这个话题。
萧乔脸色平静：“这些都算是内部消息吧！听了这么多，我是不是应当有所表示？”
蜜娅挑挑眉毛：“反应给你打九十分，萧探员。”
萧乔注意到了她称呼的不同，不是“萧警官”，是“萧探员”。
蜜娅撩了撩鬓发，借机斟酌了一下措辞：“没错！现在我正式邀请你成为我们小队中的一员。这是由我个人提出的一个议案，由少数具有替身能力的精英警员组成小队，捣毁神国的据点，最终根除这个国际威胁。”
“你之前还说……”尽管心里已经开始吐槽，萧乔还是维持住纹风不动的表情：“神国的势力非常强大，不是个人所能动摇的。难道几个人组成的小队，就能造成什么改变吗？”
“神国之所以具有强烈的危害性，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强的军事力量，至少，远远不能和国家相提并论。神国的威胁在于隐秘行动、强有力的组织，以及最重要的，数量极多的替身使者。”
“目前为止，世界上仍然没有人能用科学的方式解释替身。但是，我们成功用科学的思想，总结出了一些替身的属性。”
“替身的觉醒是毫无逻辑的，概率大约为二十万分之一，也就是说世界上的替身使者不超过四千。目前唯一的、提高觉醒概率的方法，是生死间的恐惧刺激。因此，大多数的替身使者都产生在军旅中，由于世界正在逐渐和平化，所以这个‘军旅’主要指军警和罪犯。”
“我听说过神国的‘极地训练营’，那里就是一个通过生死训练造就替身使者的方法。”萧乔发问。
“是的，”蜜娅道：“神国中，只有替身使者才能到达「侦查」及以上的位置。所以显而易见，神国的权力结构就是简单的金字塔形，只要解决掉上层少部分的替身使者，就能彻底破坏这个组织的野心企图。”
“至于具体计划……”蜜娅打开特制手机，上面显示着一座棱形的怪异建筑，结构类似于蜂巢。
“……最终目标就是它，「永恒之狱」。”
“我不明白，一座监狱怎么能成为神国的核心。”
“永恒之狱据说是永远无法逃出的囚笼，里面关押着神国的重要敌人，”蜜娅解释：“不过，这是从神国狂信徒口中得出的情报。这些人脑子本就不大正常，无需理会。永恒之狱并不只是监狱，也是神国的军工厂，以及培训重要成员的中心基地。”
“我不明白，”萧乔缓缓道：“黑恶势力之所以带个‘黑’字，就是因为他们在阴影里活动。像这样明目张胆地建立根据地……军部人员是吃干饭的吗？”
听到这么直接的质问，蜜娅有些羞恼，但还是诚实回答道：“不……是因为找不到。”
“永恒之狱是结合替身能力铸造的一所建筑，可以移动，我们完全无法定位。而每次将要找到时，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消息泄露而失败……这张图纸还是从一名好不容易找到的、狂信不是那么忠诚的干事处得到的，也不知道真假。”
“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一定要注意，神国拥有某种非常奇怪的方法获取情报……大概率还是和替身有关……”
萧乔耸耸肩：“那就不用在意了，你都说了这是‘非常奇怪’的方法。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既然防不胜防，不如听天由命。”
蜜娅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究竟同不同意？事先声明我就不多赘述了，无非是从此之后你会被记入死亡档案，出任务身亡也不会追封烈士云云。而且，国家不会提供直接的武力支持，只会在暗中解决一部分麻烦。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此行可能势如破竹，也可能毫无建树，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
“我答应了。”萧乔根本没有思考就伸出手，握住蜜娅的纤纤玉指。“以后请多指教。”
死亡，失败，都是他早就思考过的事。现在，有了足够可靠的队友，还有国家的力量作为后盾，萧乔已经非常满意。
蜜娅伸开纤细的五指，放在萧乔宽大的掌心里。
“那么……新的征程……从现在开始了……”
萧乔具有象征意义地握了握蜜娅的手，正准备抽回手掌，却感觉手腕一紧。他抬眼看向蜜娅，疑问之色溢于言表。
“有一句话忘记说了，萧探员，”蜜娅挑了挑眉，长长睫毛后的眸子灵巧地一转：“你同意加入后，我就是你的直属上司。而现在……作为上司，我对你在见面时，那种粗暴的‘试探’方式很不满意……”
她加大力度，尖尖的指甲扣进萧乔的皮肤里，然后猛地发力把他整个人压倒在桌面上，直到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
距离如此之近，萧乔可以闻到她唇齿轻启时发出的淡淡甜香。
蜜娅瞳孔里变幻着绚丽的色彩，五光十色：
“我可要开始「惩罚」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