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谟樾挣扎,却喊不出声来,蛮鳏便松开了手,细细想来,便不寒而栗,似自言自语,又似在猜测:“这闻而失语,语而无声,声虽入喉,音滞声门,却无从送出。而论这肢语,便可揣,又可不揣,不尽言表,难不成,你这并非天生失语,而是被人灌了哑药?”
谟樾紧紧拢着扯拉中,斜歪的衣衫,含泪点头。
“这就好办了。”
谟樾不知他是何意,却见他伸出黑乎乎,有些苍老的大手,探入她脑后发际中,谟樾知道这便是督脉和阳维脉的交会穴,她自己也曾在这个穴位上,扎过银针,虽能感项后上下酥麻,可也稍纵即逝,连着扎过几次后,却并无效果,便也不再继续。
那蛮鳏伸手触摸穴位,并未下压揉捏,所触之处,似有蚊虫叮咬,而又非皮肉遇刺,可谟樾却瞬间感到酥麻,比自己扎入银针时的感觉迅猛了许多,通身燥热,而此时的鼻腔却一股清凉气息,如嗅入一汪泉水,口中顿时一阵清凉,令她不由连咽几口入喉,如此神奇,竟清凉入肺腑,而后通身又燥热,缓缓纳入。此时才看清,原来蛮鳏拇指和食指间,一直捏着的竟是古九针中的梅花针,这种梅花针的针法竟有如此功效,当记入到那本《中医秘籍》当中,只可惜自己的这本秘籍,被扣押在了宣康院里,不知何时才能得以见到。她要记下这些,便也只能铭记心中。
马车缓缓行走,像是已经走在十分平坦的大道之上,阿雒是不是在打了瞌睡,连他吆喝马儿的声音,也不见了,好似此刻便信马由缰,马儿慢悠悠地走着,间或还有人从马车旁走过,蛮鳏此刻手中的活儿,反而忙活了起来,见这一针见了效,且谟樾也不抵触,只在他又扎下一针后,微蹙眉头,便不再作声。
蛮鳏的手法也越来越密集,让谟樾重新躺在南郡王的身旁,只抚到穴位,便不加思考地扎了下去。
谟樾越来越有痛感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谟樾掀开“床单”,见马车停在了一家官府的府邸前,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南郡王,却见蛮鳏跳下了马车,从另一辆马车上扶下一人,此人刚一下车,便被前呼后拥,进了这官府的府邸。谟樾也被人搀扶着下了车,走到照壁后,见有人将南郡王抬了进来,安放在一张垫了软被的躺椅上,又加盖了一床软被后,那蛮鳏过去摇晃他的肩头,可他依然昏睡不醒。
“拜见陆丞相!”
陆丞相?
众人叩拜的这面容憔悴,却身穿灰蓝色缎袍,花白发髻上,只束青色方巾的老者,竟然是前朝的陆丞相。
谟樾看见阿雒也与她同样吃惊的眼神中,看着那陆丞相喘着粗气。
“本相本不该还苟活今日,还能与众将士在此一见,便当也是先皇恩赐。如今,只落得东躲西藏,无处容身,便也当是上苍对本相的责罚啊。”
他喘气有些急促,蛮鳏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汤药灌里,倒了一口汤药,让他喝下几口,便让他坐在椅子上,歇息一会儿,他抬眼看了一下,站在他眼前一张张年轻,又有朝气的面孔,长叹一声:“你们与你们的父辈一样,都是朝廷的忠臣,本相也是忠臣,至先皇攻打紫国开始,本相也与你们一样,随先皇征战沙场,将一生心血耗于朝廷军营大计,辅佐先皇谋略保国安民、抵御外侵之国策,可本相唯一憾事,便是将先皇作为遗诏的这一宸章没有,没有正确诠释,落得当今皇上四处寻找本相,当然,他是想毁掉那宸章,将错就错,安保皇位。这便是他这些年来,想找到本相之目的,也是本相死后都无颜面见先皇的缘由哇!”
而此时从照壁后,走来几个身穿铠甲,手握兵刃的兵卒,护着一位身着粉色锦袍,外披茭白貂皮镶边披风,款款走来的女子,许是走急了点儿,令她肤白如脂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晕,殷红的双唇还未张开,便先淡挑娥眉,杏眸含怒,走到陆丞相面前,猛然跪下,震的发髻间的珠钗步摇一阵摇晃:“沉鸾拜见父亲大人,沉鸾不明白,父亲大人已将女儿许配了前朝太仆大人之子,如今已婚嫁生子,为何还要与女儿做主,去顶替那皇室与爹娘为妹妹定下的亲事,强加于女儿与夫婿和离,可知,尚若公婆健在,任由父亲大人与他们情感笃深,这等事宜,也定是不会由着父亲大人这般活活拆散了我们。父亲大人可知,即便妹妹在世,也并不会嫁于那冷冽凶残的三皇子。”
三皇子,这女子说的,可是那三阿哥?
谟樾正在猜测,见一男子抱着只有两三岁的幼儿,挤进人群,哭求陆丞相。
“岳丈大人,即便岳丈大人已不念及与家父以往情深,也请念及你们父女情分,不要拆散了我们夫妻,还有,还有恳请岳丈大人,看在您这可怜的小外孙儿份儿上,也不要狠心逼迫他的娘亲改嫁了他人。”
却见那陆丞相突然挣扎着站起来:“改嫁?儿啊!为父何时说过要让你改嫁?为父要的是你替父恕罪。若不是为父做了错事儿,乱了这朝纲,便不该出现当今这番南郡蛮夷冲突,北疆又起兵谋反,如今这内忧外患,大晟国江山难保,为父哪里还有颜面含饴弄孙,强欢颜笑,让这本该做皇位之人,受尽了委屈。”
“可父亲大人只顾着‘恕罪’,只顾及着家国安危,却不顾及了女儿的生死,便是妹妹在世,也定是不会认从了父亲。”
陆丞相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为父哪里不知女儿沉晔,虽已只在五岁时,被先皇诏入宫中,只与那也只有九岁的三皇子见了一面,可那先皇离世后,皇室便好似忘却了这门亲事,再加上为父离开朝廷多年,三皇子也率兵征战,从未提及过此事,那料想在沉晔病逝一年后,在他野心勃勃,来到为父藏身苟且的南郡县,却率兵前来,提起了与沉晔的婚事,为父也知他的目的不在与此,而是也奔着这宸章而来,可若不如此,便是等着那三皇子追杀到此,也便由他来将南郡王捉拿了回去。当今皇上,已得知了宸章的要领,连太后殿下也得知了实情,为父,不得不做此缓兵之计,令你去圆了那三皇子之梦,保住南郡王,待这南郡王认定了实情,重振威武,大晟国才有了希望。若南郡王被捉拿了去,定是会被他那皇兄定为谋反之罪,甚至灭杀。为父等再将那宸章公布于世,又有何用?”
见沉鸾夫妇没有做声,陆丞相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贤婿。为父对不住先皇,也对不住你们了。”
这大晟国现下原来是如此凌乱不堪。
谟樾正想着这些,蛮鳏走到她的面前,俯在她的耳畔,说了一句:“小子,你长得真好看,好看的像个女儿家,怎越看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