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被送去医院时,求生的意志就像手腕流出的血,淌了一地,却凝不起来。从病床上睁开眼时,他只觉得可笑,为什么要连死的权利都给夺掉呢?
护士查房的时候,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忍受着护士靠近的煎熬,心里在思考,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死之前痛苦时间是多少呢?久一点吧,让他好好感受一下所谓极大的痛苦与恐惧是什么样。
不,不行,太久了也不行,万一又被救回来怎么办?跟割腕一样,虽然看着血一股股流出来,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感觉,但最后没死掉啊,毕竟如果被送到医院,他们没把他救回来的话,虽然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影响,但救回来就是一件自我满足的事,他们只会管自己医生的职责,而不会去考虑他想不想活,更何况这里是医院。
对,这里可是医院,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医院自杀的。那就等等好了,再等几天。
可他不想等了,不想等了。
楼下隐约传来一些声音,看来自己所在的楼层并不算高。 麻烦的护士终于走了,他睁开眼睛,掀开被子,扯掉针管,不急不徐地踱到窗边,推开只露了一点缝隙的窗户。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下,计算着从这里跳下去的死亡概率。
楼下一对母女坐在椅子上说话,母亲抱着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从他这里只能看到那位母亲指着周围的事物对女孩儿说着什么,和小女孩儿随之而动的小脑袋以及一晃一晃的小腿。而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一位女生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着病服,肩上披着一件外套,正微笑地看着她们的互动。
风吹过,树枝摇曳,落叶伴着细碎的阳光飞舞。
那位母亲不知跟小女孩儿说了句什么,小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才迈着小步子跑到女生面前,递了手里的东西给她。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挂上笑容接过小女孩儿的礼物,试探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嘴巴动了动,大概在说“谢谢”。
小女孩儿扭扭捏捏地站了会儿,又跑回母亲身边。
“真奇怪……”他呢喃着。
他不自觉地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突然,女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与窗边的他视线相撞,他抓着窗沿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
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了几秒,在他印象里的确有几秒,毕竟他至今还记得女生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也还记得,阳光突然变得耀眼,仿佛给她镀了一层光,才会让他在那一刻冲动地离开了窗户,冲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处在和他一样的境地下,还对他笑的人,也许只是为了这一点善意,他冲动了一回。
如果……如果……
女生望着空无一人的窗户,眨了下眼睛,又转头望向别处。没多久,她听见有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侧,转头一看,是窗户边的那个人,他正喘着气盯着自己,好像急需确认什么。
女生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开口,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了,尴尬地别开头,手紧紧地握成拳。
女生的视线被他左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吸引,她想起昨天妈妈到楼下买饭,回来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在医院前台看到医生推着一个人进医院的事,她表示不理解:“看着挺年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割腕了呢,活着多好!”
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情绪又有点控制不住:“有些人能活着就不错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母亲。
“没事,你别急,妈就是突然感慨一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早就接受了。”
……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他正在心里自嘲着,懊恼自己的冲动,竟然妄想得到善意,突然感觉衣袖被扯了一下,低头,一颗糖果递了过来,是那个小姑娘给女生的。
他盯着那个糖果看了很久,女生的手也固执地伸着不肯缩回去。
在心里无数遍确定是给自己的以后,他才犹豫着接过了糖果,就见女生苍白的脸上终于展出笑颜。
那颗被他珍藏了很久的糖果,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又一片树叶落下,女生拿起掉到腿上的树叶,看看他,又抬头望着天空,不知在对谁说:“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想活下去。”
那天的风那么轻柔,阳光也不再刺眼,原来是因为有一个人很温柔。
他偷偷去做过配型,只可惜没成功。他想,那些把他从孤儿院带出去的人,如果像她一样的话,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柔和善意,他也会心甘情愿把心脏交出去的;可他又想,幸好那些人不是她,这样他更会愿意把心给她。
那天,在学校的老树下,他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很久,一片落叶掉下来,即将落在她的头上,他轻轻地伸出手接住了,他愿给他生命中的温柔一个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