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时一直觉得老天对他够狠，所以才让他在认命的时候遇见了石芸忆作为补偿；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卑微的活下去的信念，老天却好像打算收回一时兴起的怜悯了。
秦雨时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毒，很刺眼，让他出现久违的绝望。
那时候他们上完英语的选修课，正在去其他教学楼上专业课的路上。他们并肩走着，最近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去上课，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不妨碍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这个事实。
半路上，秦雨时突然停了下来，石芸忆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石芸忆问。
“我去买瓶水，你要吗？”
石芸忆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秦雨时点点头。
等秦雨时拿着水出来后，看见有人围在刚刚他们站的位置上，有一个人还在拿手机打电话。
他直觉不对劲，赶紧跑过去，却发现石芸忆正蹲在地上，书掉在了脚边，她右手紧紧捂着心口，额上冒出了冷汗，脸色苍白，表情很痛苦。看见秦雨时跑过来，她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往一边倒了下去。
秦雨时第一次出现了空白与无措的表情，他那颗心脏，以前没救成不想救的人，而现在，却也没办法救想救的人。平时那么冷漠的人，此刻像个要被抛弃的孩子，周围人群纷纷攘攘，而他只能紧紧抱着他的命，茫然又绝望地看着他们，他想开口呼救，却怎么也动不了，也不敢动，他怕，他怕遇见石芸忆之后的美好都是假的，只是一场即将进入地狱的梦。
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怀里的温度才是真的，他紧紧地抱着石芸忆，好像只要怀里的人失去了呼吸，他也会跟着消失一般。
这是后来在现场的人，每每想到都会心惊的事情。
石芸忆醒来的时候，没看见秦雨时，倒是怡灵知道消息后，风风火火地就要冲进来，又想到石芸忆不能受惊吓，急忙刹住车，先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转动门把手，边开门边悄声说：“芸忆，我进来啦。”
一进来，怡灵就看见石芸忆躺在床上望着她，怡灵走到床边抱住她说：“你醒来啦！你知不知道我刚听到消息时都快担心死了 ！阿姨在外地出差，一时回不来，急得要命。她走的时候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你，结果你现在出事了，我都没脸去见她了。幸好没什么大碍！”
“嗯，刚醒。”石芸忆回答，想到怡灵刚刚的样子，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算了，你道什么歉！你只要好好地就行了，以后啊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石芸忆被逗笑了，保证道：“好好好，不逃不逃。”
怡灵放下心来，又说：“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秦雨时和那些好心人了，要不是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当时在教室，都上课了还没见到你进来，打电话也不通，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是秦雨时接了电话，我现在还在学校干着急呢！”
想到秦雨时，石芸忆沉默下来。
“哎，对了！秦雨时人呢？”
“不知道，我醒来到现在都没见到他。”
“可能是走了吧，本来还想跟他道谢的。算了，回班上再说。班里的同学还想来看你呢，我让他们别来了，我作为代表来就行了。”
“嗯。”
怡灵这才觉得芸忆的情绪不太对，好像从提到秦雨时开始就变得失落了。她想到芸忆最近周三上专业课总是跟秦雨时一起到的教室，虽然说是由于选了同一门选修课的缘故，但以他们俩的性格这样就足够反常了，不过因为进教室后他们就各归各位，也没见有什么交流，所以她一直没怀疑。现在嘛——
怡灵转转眼珠，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试探地开口：“芸忆，你和秦雨时……”
话没说完，怡灵的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手机，石芸忆对她说“你先接吧”，怡灵接通电话走出门口，手机里隐隐漏出一点声音。
石芸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想到怡灵刚刚的反应，已经猜到她大概是想问什么了。
说实话，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怡灵，毕竟她和秦雨时也不过勉强算朋友吧，而自己却对人家抱着异样的心思，而且一直没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体状况，算不算欺骗？现在他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刚刚醒来没见到秦雨时，她也不敢找他，她怕他觉得跟自己相处会有负担，觉得自己是累赘……
她的思绪还没有整理清楚，怡灵又进来了，对芸忆抱歉地说：“芸忆，我弟那边又出状况了，老师找家长，我爸妈昨天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了，我得先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的。”
“嗯，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行，那我先过去一下，来之前阿姨跟我说过她的同事会来帮忙的，等他下班就会过来。”
“叶叔叔？”
“是啊，总之你好好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别乱走啊。”怡灵装出凶狠的样子。
石芸忆无奈又应一次：“知道了，你快去吧。”
秦雨时拎着饭盒打开病房门的时候，石芸忆正在接电话，她显然没想到他还会出现，拿着手机愣在那里，直到电话里的人叫她，她才回过神。
“嗯？嗯，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安心工作。妈，那我先挂了……是，怡灵跟我说了，我会等叶叔叔来的……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石芸忆握着手机，看着秦雨时的动作。
秦雨时在她打电话期间一直默不作声地走到病床前，把病人吃饭用的小桌子打开，将手里的饭盒放在上面。
石芸忆看着他把饭盒打开，推到她面前，意思是让她吃。石芸忆看看那碗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秦雨时，在心里想着如何开口。
“谢谢。”石芸忆摸摸饭盒的边缘，还是热的，在秦雨时的目光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吹凉之后送进嘴里，然后放下勺子，抬眼刚想说话，但一见他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沉默，压抑，试探。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又小心翼翼。
石芸忆几次想开口说话，想问问他是不是生气了，想跟他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瞒着他的，想说“谢谢你还愿意回来”，但最终被他的沉默给压住了。只能看着他收拾桌子，整理好垃圾。然后他让她躺下，直起身，盯着她看，眼里情绪不明，却让人心乱。她才发现他眼底青暗，眼球有血丝，想来是没休息好。她乖乖躺下，不敢动了。
盯了一会儿，他什么都没说，拿着垃圾走出门口。
石芸忆等了很久，还是没见秦雨时回来，她有点担心，主要还是慌了，怕他见她醒了就离开，或者就像小时候那些邻居一样，担心她出事要负责，让他们的孩子离她远一点。秦雨时会不会也这样呢？跟她在一块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谁会愿意这样呢？但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让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为自己担惊受怕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芸忆的表情也越来越平静。她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早就习惯了，她想，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石芸忆掀开被子下床，走出病房打算透透气，不想却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秦雨时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左手手腕的袖口滑落的一点位置，足够让她从所处的角度看见他手腕处那条狰狞的伤疤。她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等她抓住，就见秦雨时由于开门声的惊动而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满是可怖的血丝，配着由于太久没休息而浮现的黑眼圈，想到她刚刚看到的伤疤，虽然没捕捉到闪过的记忆，但不妨碍她现在心里一股脑涌出的满满的心疼。
他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有什么要压抑不住了。
她慢慢地走进他。
“我……”还没等她开口，突然就被一股力扯进了一个怀抱。
秦雨时紧紧地抱着她，石芸忆觉得他越来越用力了，但也没叫他松手。
“别再这样了，”她听到他带着细微哽咽的呢喃，“也别离开我……”
石芸忆感受到抱着她的人的颤抖与痛苦，最终什么也没说，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好。”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