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小禾虽然是个“势力眼”,可是也经不得老人这一番连胁迫带讥讽的言词,恨得把手使力一拍桌子,虽然掌心疼得要使她跳起来,她竟是忍住了,抖手拿笔写了几个字递给老人。那纸上写的是:我家房子不要你修了,你赶紧走。
老人只当没看见,直着嗓子嚷嚷:“我老人家饿了,你给不给我吃的,你要是不给我,我便把你这四邻都叫起来评评这个理!”
他自然是没什么理的,可是边小禾却相信他真做得出,到时候名节受损的自然是她了。这教叫她如何吃得消,只得把这口气压下,把盛面粉的陶罐抱到桌上,掀开盖子给他瞧。那里面空空如也,自然不能瞧出朵花来,然而她的意思却是明白的,家里没有粮食了,也便做不出吃的来,还是请他赶紧走路。
老人抓了抓脑袋顶,把那一捧白头发抓得简直没了人样儿,末了一拍桌子道:“就这么办吧,小姑娘你在家里等我,我这就去弄些口粮来!”
他到底有多穷经他昨夜的那一番陈叙,边小禾也了解了个大概,所以这时候她是不信他这一句“弄口粮”是拿银子去买的,若是不买的话,也便只剩偷了。她暗忖,只要把他送走便好,管他是偷是买呢!当下便拿纸写道:“那再好没有,老先生快去吧。”
老人却不急着走了,把脚翘到桌子上,就着一点微弱的灯火,笑嘻嘻地瞧着边小禾道:“小姑娘,你的心思我猜着了,定是以为我要一走了之,再不回来了,不过我老人家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主儿,说了要给你修房子,自便会给你修,你放心,我一时半刻就回来了!”他不等边小禾反应,身子一翻便冲上了房顶,又撞破了好大一个洞,把边小禾更气个倒仰。这次她真是实在没法子了,若说昨天那个小洞她勉强还能拿得出钱来修,若再加此时这个大洞,她就算倾家荡产也修不了了。
然而她恨是恨,终究势比人强,看老头子这一番做为,便知他是个不好相与的强人,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那么只能先哄着他了。待她找到那青崖……她发狠地掐了把手指,又想到,找到那青崖也不能如何,也许他也打这老头子不过,到时企不是牵累了他么。倒不如少一事的好。
她又暗自思量,反正家中并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就算是偷儿也不肯光顾这片穷人住的地方的,所以她倒也不怕有人惦记着。若说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供在堂上的那两把檀香伞。她咬牙下了决心,收拾了几件衣物拿一块麻布包袱皮包好了,又把那两把伞抱在怀里,再把这房子四面一打量,低头吹灭了灯,便匆匆出了门,生怕那老儿这个时候回来把她抓个正着,只是想想这种结果,都有种心凉透了的感觉。
因为天黑,这一路上她也不辨方向,索性这些路都是走熟了的,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走不了错路。然而即使如此,心里倒底是害怕,她一个小姑娘家,在这天将亮未亮的清早,在这街道小巷静若死去的清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未有一技防身,教她如何才能不害怕。
再者说,怕黑本就是人的天性!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四条巷子,终于见着了两点灯火,便知道已然走出了那一片穷人的地域。贫穷使人变得尤其吝惜钱物,哪怕灯油不值几钱,他们也是舍不得点起来的。
借着这两点灯光,她才敢仔细地打量四周。果然这时候已到了南城的城门,那两点灯火乃是城楼上执勤室里的灯光。这时候看来,更像是两只窥视的眼睛,无论它多么的灼灼光鲜,都是一种隐密的,冷酷的亮色。
那城门吏却是很有些眼色的,城门总是早开晚关,这时候天也才将将的一抹亮色从东方涌过来,城门便已开了。边小禾急走了过去,两旁的守卫也并不对她盘查,只意思的看了一眼,便放她过去了。
然而她的心却跳得极为厉害,脸也是紧张的一层霜色的白,倒像自己是杀人放火的大盗的一种理亏。
城外走不上一里路便是一片坟地,她只有更害怕的份,那坟地似是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尤其的荒凉,杂草野树遍地是,一种枯绿色,是没有生气的,死气的色泽。然而哪怕它是生机蓬勃的,以边小禾此时的心境看来,它们也是妖异的,带着一层森然鬼气。
更何况几只乌鸦在那树上聒噪,更使她害怕得只想把身子缩做一团。
只是这还不算完,那荒坟地的林子里突地一阵响,不是风,这时候根本也没有风,一切都是静止的,死寂的,只有这一阵响动,尤其得振聋发聩。边小禾怕得心跟着打哆嗦,缩作一小撮的纠疼。她紧了紧衣衫,猛赶了几步要冲过这一片荒坟林子,可是不期然的,一阵风声在她耳畔扫过,她用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淡青色,在这微明的日色里,使人别有一种伤筋动骨的恐怖。
她吓得心脏都忘了跳动,呼吸紧促,放开了腿脚刚要跑,肩却被一个东西扣住,带着一丝暖意,感觉像是一只人手。可是这个时候她决不相信这里有活人,脸上那一层因过于恐惧而生成的白青色,像是将死的人。
她本也无法放声尖叫,然而嘴却被捂住了,这次她真真实实地知道这是一只人手,粗糙,像是被磨刀石打磨过的,擦过她生嫩的嘴唇,便带来一股痛意,
那人沙着声音在她耳边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
他一张口,边小禾便闻到厚重的一股子酒气,更兼之这个声音是她怕了一个晚上的,记得尤其深刻,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另一半未放下的是对这个人的惧怕。她抓开他的手,扭身看身后这个满是污脏的老儿,心里那一种无可奈何真是笔墨不足以形容。
她拿了挂在腰间的本子,把笔蘸了墨写道:“你,你怎么这般的阴魂不散,我家的房子,都不要你赔了,你还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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