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小禾猜这人已是不年轻了，她虽看不清他的长相，到底看清了他满头白发和满脸的白胡子，一个年轻人，断不会生着这样白的头发。所以她这时候心又更安了一点，想自己在年龄方面相比来说是有优势的，这个优势最大的好处便是，老人的身体必竟没有年轻人的好。可是她忘了还有一类江湖人，因着习学武艺，愈是老的时候功力便愈是深厚，反而是更难对付的。只是她这时候如何也想不到那里去，她没接触过江湖，唯一接触过的江湖人也不过那青崖，苏一和苏云韶这么三个，没有体验过那种江湖中的勾心斗角与你杀我夺的刺激生活。
她那点儿心计对于老江湖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即使她整个人影在暗处，老人依旧把她的面部表情变化瞧了个一清二楚在眼里。知她放松了戒心，整个儿从桌子上瘫到地上，对她叫：“姑娘，你行行好，我老人家真是站不起来了！”
边小禾不能发声，又不知他识不识字，只得勉为其难地慢慢踱出了暗处，拿了笔在纸上写道：“你可识字？”
老人醉眼朦胧地把那张纸抄在手里，一张脸几乎全凑到了纸上，末了哼哼哧哧地道：“字么，还识得两个，姑娘为何只是写字，不何不开口，嫌我老人家不够格与你交谈？”
边小禾摇了摇头，忙地又写道：“我是个哑子！”
老人看了这句话，在打了个酒嗝后连连摇头说可惜，边小禾懒得理他这无谓的同情，只拿了纸写：“那么，你老人家怎么会上了我家的屋顶，上去也便算了，还砸出如此大一个洞！”
老人眨巴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她半天，才一字一字吃力道：“合着，小姑娘的意思，是叫我老人家赔？”
边小禾自然二话不说地点头，拿了纸刷刷地写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穷的很，要修这屋子也没有钱修，您老人家闯得祸，自然由您老人家来承担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是天经地义，”老人眨着眼睛，像是扮鬼脸，“可是我老人家孑然一身，就连这酒还是赊来的，你教我老人家拿什么赔你？”
边小禾这时候也有些急，她急起来与别人也不一样，一般人都要血涌上脸，急得面红耳赤，可是她愈是急，脸便愈是白，这时候她的脸白得就像她手中抓着的纸一样，别有一种荒凉寥落。老人看着也觉得有些心慌，忙抓她手道：“小姑娘，你，你这病是啥时候生的？”
她听得简直莫明其妙，自己明明好好的，这老头子为什么讲自己生病？当下一甩他的手，拿笔写道：“你不要咒我，我好着呢，并没有生病，然今天这事，不能就这样罢休！”
老人扶着桌子爬了起来，五指在桌子上抓了抓，边小禾先还没在意，可是那灯光逼着她的眼睛在一瞥之后已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桌上清晰的五个指头印，不用想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她故作镇定地向老人点点头，写道：“那么，老先生想如何解决此事？”
对方沿着桌子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末了不急不徐地拉过一只凳子来坐了，拔出挂在腰间的酒壶喝酒。边小禾看他这酒壶乃是青瓷的，并不结实，可是他刚才那一番摔打却硬是没有把它打破，想来这一切不过是他借酒装疯，更有一种可能是有意为之，自己倒要小心再小心，万不可再造次了。
“我老人家自然也不是那不讲理的，”老人拿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子，一壁咂唇道，“这屋顶么，我替你补好了它就是。”
边小禾见识了人家的深厚功力，把心态摆正了，非常地做小伏低地，拿了笔小心翼翼地写，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量似的：“那您打算何是动手补呢？”
“急什么，急什么……”老人把手一挥，大拉拉地道，“现在黑天半夜的，总要挑个好时候，而且我老人家现在也没那个力气，你给我先找张床睡觉才是正经！”
边小禾气得没有办法，又不敢得罪对方，只得把他带进边小锋的屋里休息。老头子嘴里七歪八倒了说了些胡话，不一时便沉沉睡了过去。边小禾心里松一阵紧一阵，打着要暗害他的主意，可是到底不好下手，一则怕对方是装睡，再一则人家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不过是弄坏了她家的屋顶，也允了要补修的来着。
所以这个手始终是没有下成。
一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许多事情，自然这睡不着还有另一个原因，她饿了，却又实在没有心情起来做饭吃。
第二日鸡未叫边小禾就爬了起来，这么些年，虽生活过得非常的艰苦，她却还未曾这样的饿过自己。她如此早地爬起来也还有另一层原因在里头，她要悄悄地找些吃的填肚子，以免那古怪的老头子借机占便宜吃她们家东西。原本家里的东西就不多了。
然而万不曾想到，她才打起帘子进了外间屋里，便看到那个古怪老头子坐在方桌边上喝酒，见她出来了，斜着眼睛把她打量了一打量，半晌方才慢吞吞地道：“我老人家饿了，赶紧做饭！”
边小禾怒从心起，想自己饿了一个晚上了，怕的就是他着一招，谁知道千妨万妨，还是要被他敲竹杠。她口不能言，转身回屋里拿了纸笔在老人面前刷刷挥了两下，只写了方方正正地三个大字：“请离开！”
老人一点不把她这怒意放在心上，轻飘飘地扫了眼她阴透了的面目，手指一弹，油灯便被点亮了，他的语调平淡却杀伤力实足地：“小姑娘，你莫惹我老人家生气，我一生起气来，便不能控制自己——曾经有一个年轻人气我，我一时气疯了，就给了他一巴掌，也没计较轻重，谁知道他那样不经打，只那一下子，他便死了，”他对她扬了扬眉毛，“我看你比他可是娇嫩多了，想来更经不得我那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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