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自然是没有好茶，边小禾没有喝茶的习惯，一来茶太金贵，虽是有些便宜的，然而在她看来喝水与喝茶没什么大的区别，不过是为了解渴，又何必花这没必要的钱！边小锋自小没接触过茶这个东西，自也不会特意问她讨要了。边秀才还活着那会儿方家倒还有些好茶，他嘴叨得很，茶坏一点儿也不肯入口，然没有茶喝又会发脾气。边母没有办法，常把好不容易赚来贴补家用的钱又分出一半来给他买茶。日子过得便更清贫了。也因此上，边小禾在内心深处是恨茶的，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用而费钱的东西。她那时候也曾偷偷偿过一口边秀才喝的茶，除了一嘴的苦味，品不出什么来，心里就恨得尤其厉害。
苏一这时候问他讨要茶吃，她也不好说没有，厚着脸皮问邻里借了些来给他泡上了。茶虽然是极下品的，可是边家的井水却是极甜的，别有有一种甘味。所以苏一虽然喝得直皱眉头，到底勉强地把这茶喝进了肚里。
他喝完了一杯，边小禾也没再给他续杯，那是个送客的意思了，她不知道主人端茶也有送客之意，所以只眼巴巴地盼着苏一自觉走开。苏一却仿佛对这一切都未察觉，自顾拿了壶倒水，边小禾直看得咬牙切齿，却不好讲什么。
“边姑娘，能不能说说你欲如何找这盒子？”
边小禾想了想，觉得这事最好不要对他透露，他这样卑鄙，万一得知了盒子下落，也许会出手抢夺。虽则那盒子在那青崖手里，她相信他不能够轻易抢了去，可是这事不得不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告诉他。
苏一也不勉强，他虽与边小禾处的不久，然只是察言观色上，也能看出来，她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孩子。也许所有受穷的女孩子都是有心计的，苦受得多了，磨也能磨出几个心眼儿来。若真有那单纯以至于傻的，也不过是假装。真正的单纯是经不得推敲的，不知父母要花怎样的心思，怎样地保护着，才能养出这样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好女子。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姑娘能不能告诉我，那盒子，是否还在这城内？”
边小禾想自己出去找那盒子的事是瞒他不过的，就算现在不告诉他，他早晚也会知道。所以她拿了纸写道：“是，盒子已不在城里了！”
苏一也是动了心思的，然而这时候却不肯表露出来，再喝了一口茶道：“那么，边姑娘何时动身？”
“明日！”在这种事情上，就算苏一等得，边小禾也是等不得的，事若不成，苏一最多拿不到那一只在她眼里不值几钱的盒子，然而她却将失去自己的弟弟，孰轻孰重，她还是看得很明白的。自然也不会同他打马虎眼。
“那最好没有，”苏一沉重的屁股终于肯从凳子上移开，站起身对边小禾一揖道，“苏某在这里预祝边姑娘马到成功！”
边小禾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她并不相信他的真心实意，在这件事情上，他自然是最不希望她失败的。她连脸上表情也懒得变了，意思的笑容也没有，只是拉着一张送客的脸。苏一也不多说，一甩袍子便出门而去。然在他走了后，她又觉得心里无端端的这样失落，这样怅惘。这情绪太复杂，她自己也有些摸不透，也许从来就没有摸透过。
她正茫然失落，却不想从屋顶上忽传来一阵笑声，嘎嘎的一种沙哑，像是乌鸦叫。她惊得跳起来，仰脸往上望，那屋顶紧接着又是噼利啪啦一阵响，落下大捧灰尘，在这幽暗的屋子里尤其显得突兀。她不明所以，心脏跳得厉害，浑身发热，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那笑声现在想来也实在吓人，不像是人发出的。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对神神鬼鬼的事就算是不信，心里也是敬畏的，这时候这些可怕的念头都袭了上来，她更不敢动了。
那笑声虽未再响起，可是屋顶却似被什么重物打砸一样，响声在这寂静的时候，听在她耳里尤其惊天动地。这屋子是多年的老屋，夏日里几场雨便能砸出一个洞来，又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重压。在颤了几颤后，终于垮了，随着土石砖瓦落下来的，还有一个黑影子，恍惚像是一个人影。
那人形黑影子在砖石堆里爬了爬，向边小禾靠过来。边小禾也是害怕，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可是她随之闻到一阵酒臭味儿，忙地掩住鼻子更往后缩。
那黑影子却先开说话了，他说：“小姑娘，我身体疼得很，站不起来了，你能不能扶我一扶？”
边小禾还是不肯确定他是人而非鬼，她听说鬼总是擅于惑人，所以她不为所动，悄悄地把手伸出去，四下翻找能够妨身的东西。可是终究徒劳，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边小禾舍不得用来糟蹋的，万一打坏了，她会死疼死。那倒不如让她去死来的痛快些。
那黑影子见她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又向前爬了两爬，道：“小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若他不是坏人，又为何从人家的屋顶上下来，这已然不能算得单纯的私闯民宅了。
边小禾也不敢同他争，她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个人，怕他是那些不干净东西。更何况她是个哑子，原本也不能发声。
那黑影子不肯依她这不声不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东倒西歪地站不稳，最后半倒了在桌子上。他鼻子动了动，闻到桌子上油灯里的油味儿，伸手在腰里一阵掏摸，末了拿出一只火折子，把桌上的那盏灯给点亮了。他的脸也便由暗转亮，终于清晰地呈现在边小禾眼里。
边小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仔细的打量他。她看到一只苍老的，满脸白胡须却又肮脏不堪的脸。她又注意到灯下他的影子晃动，终于确定他是个人，在所有的传说里，那些东西都是没有影子的，所以她的胆子这时候大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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