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几乎已被她淡忘在记忆不知名的角落了,她原本再想不起,更何况那时也是无意。
那年她为了帮娘亲贴补家用,到山里拾柴禾,无意中碰到这人。他一身衣服也能看出是上好的丝缎料子,却是被利器划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来,更加之血迹斑斑,那样子也着实吓人。边小禾看他躺在山石上,倒底被吓了一跳,惊得转身就欲跑走。可是那个人竟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又着实让她踌躇起来。
他说“小姑娘,你给我口水喝,我会报答你!”
这话诱惑了边小禾,让她顾不得后果,索性她进山拾柴一向带着些干粮和水,这时候转身望着那人道:“你用什么报答我,你有钱么?”
那人看脸上表情似是痛苦难当,却还勉力笑了一笑道:“我这有一个好东西,用钱是买不来的,送给你!”他说着在怀里掏出一只红玉的小瓶,递给她看。
边小禾眼睛都直了,她虽不识得珠宝,却也看得出来,这个小瓶价值不菲,大有一种抢过来据为己有的欲望。然而她在衣上抹了抹手上热汗,把水递给他道:“不,这个太贵重了!”
那人接过水狠命地喝了两口,精神立时好了许多,在石上爬了爬坐了起来,对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却不贪心,也罢,你可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你完成!”
边小禾却听得一阵咯咯笑:“难不成你是神仙,我听说只有神仙才能满足凡人的心愿!”
那人再喝了一口水,把水壶递给边小禾道:“我虽不是神仙,但对你们普通人来说,也同神仙差不多!”
边小禾的大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要不要信他。她必竟年纪小,对鬼神之说还有向往,心想难道真是因为自己这一向心虔,神仙派他下来帮自己的么?
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对方不作声。
那人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线条僵硬的五官挤作一团似的,在怀里小心翼翼又痛苦分外的取出一只锦缎裹的盒子递到边小禾面前。边小禾看得直替他难受,不肯伸手去接,想这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定是珍贵万分的,不然他万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却使劲儿把盒子塞在她手里道:“你好好保存,将来我要收回的!”
听他说将来要收回,边小禾这才放了些心,把盒子抱在胸前,那人更有了些力气,挑着眉对她道:“里面的东西,抹在馒头上很美味!”
“啊?”
“很好吃,很好吃!”他舔了舔嘴唇,示意她打开盒子看看,说,“很香!”
边小禾只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他分明叫她帮他保存,里面放的却不是传说中的珍宝,而是很容易就变坏的吃食。她不确定地看了看盒子,抖着手打开了盖儿,一阵香味儿传出,钻子鼻子里,简直要令人忘了呼吸。再看里面却只是是一团黑黑的并不出奇的东西。
那人嘿嘿一笑道:“这东西是送你吃得,我们家家传秘方酿的花酱,这个盒子,我将来会取回的,你好好帮我收着!”
边小禾被他气个倒仰,原来他要自己保存的只是这只盒子,送她的却不过是盒子里不值什么的花酱。她不由地攒了攒眉,想把这盒子还他,可里面的花酱实在香甜,她深深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倒底舍不得还。
那人笑着再拍拍她的头道:“好好保存这盒子,终有一天有大用场!”
边小禾眼睛转了转,伸食拈了些花酱放进嘴里,那味道用言词不能形容尽,实在美味异常,香甜里微微的一抹辣,只在舌尖上,转到喉咙又是一抹咸涩……她吃得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那人得意一笑:“如何,还不错吧!”
边小禾心想,这何止是不错,怕皇宫里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她重重地点了个头,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问:“这东西,真要给我?”
那人把盒子往她怀里一推道:“酱自然是给你的,然这盒子我却将来要收回,所以你帮我好好保存,待有一日——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说说你可有什么心愿?”
边小禾抓抓头皮,想自己心愿实在太多了,想要爹爹回心转意,别再去鱼桑楼那个狐狸精那里了,好好对娘,好好顾家;更希望家里不要再这样穷,想要过得好一些,像别的孩子一样穿漂亮衣服,吃好东西……可是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眼前这人莫非真的是神仙么,真能帮她完成心愿。
她不敢相信,可是心里的愿望太迫切了,自动自觉地蹦出了口:“我想,想爹爹回心转意,对娘像原来一样好!”
那人把一双浓黑的眉毛扬得高高地,低叹口气:“要让一个男人回心转意,那比让石头开花儿还难,倒不如让你娘把你爹忘了来得容易!”
边小禾不明白这话,想记住一个人是容易的,但要忘了,却是千难万难,要如何忘了呢,怎么能忘了呢?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的,所以只大睁着眼睛望着那人。
那人又伸手入怀一阵掏,边小禾就觉得他很神奇,怀里怎么能够藏得下这许多东西?须臾却见他掏出一只墨绿瓷瓶递了过来道:“也罢,咱们既然在这里相遇,就是一场大缘份,你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娘服下,她便能忘了你爹,可是只能给她吃一颗,吃多了要变傻子的!”
他对她殷殷叮嘱一番,末了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咱们就此别过,将来自有相见的时候!”
边小禾刚要张嘴问他要去哪里,他却一纵身子,如一只苍鹰般“飞”上了树尖,脚踩着树尖一路飘远了。她在这边只傻傻地望着他终于失了踪迹的背影,半晌方才回过神,心里有巨大的欢喜,想他原来真是神仙,原来这世上真有神仙,只有神仙是会飞的呀!
她谨慎地脱下身上的旧衣衫,把那只锦缎盒子裹紧,怕别人看到觊觎——神仙做得美味,凡人自然是觊觎的——又把那只墨绿瓷瓶珍重地放入怀里,转身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