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家屋里已是一片狼籍,却也实在没什么供和尚们砸,几件木制家具全被打成了残疾,眼看是再不能用了。幸好边小禾见机得快,把供在堂上的两把伞带下了暗道,不然也难逃厄运。
苏云韶很不过意,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猫儿眼塞在边小禾手心里:“实在对不住得很,这全怪我,这个,卖掉换成钱,买些家什!”
边小禾看掌心里一只滚圆的金绿猫儿眼,月光下流光潆回,映在她深黑的瞳子里,别有一种凉意。她不是不动心,然这东西太过贵重,而被和尚们砸烂的那些家什实在所值无几。她虽则爱钱,却也不是种爱法,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她把宝石推还给苏云韶,一壁对边小锋打手势。边小锋自然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对苏云韶道:“姐说这个太贵重了,不能收!”
苏云韶下死力按着边小禾的手,说:“你若是不收,便是不把我当朋友——麻烦全是我惹的,反而把你们害成这样——”她语气是不可回绝的强硬,“总之请一定收下,这东西对我并不值什么,可是对你们来说,也许能帮大忙!”
苏云韶的目光在边小锋的身上一转,边小禾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叫她用这只猫儿眼换了钱送边小锋去学堂。她犹豫了又犹豫,终归被“送边小锋去学堂”的想法诱惑,把猫儿眼握在了手里。
边小锋机灵地点起了油灯,微弱的一线光亮,照得屋内光怪陆离,一种不可预期的伤痛。
“这些和尚们太嚣张了!”那青崖当先受不了地叫一声,刚才屋内暗还不甚明晰,现在方才看清了,连屋内的床也没能幸免,全被砸得不成样子。所幸暗道口的木板是加了厚的,未被他们发现。
“非要去挑了他们的和尚庙不可,”边小锋人小嗓门却被不小,他这一声,把几人都吓了一跳,边小禾忙地捂住他的嘴,他还唔唔地说,“什么普渡寺,什么出家人,全是狗屁!”
待他不再开口,边小禾才放开捂着他嘴的手,一壁打手势道:“你现在叫叫也便算了,出去可千万别乱说话,祸从口出!”
“姐,你为何这样怕事,活也活得不痛快!”边小锋气闷,“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随苏姐姐去学武艺,才不怕他们!”
边小禾沉默不语,那青崖与苏云韶从边小锋的话里,也大概猜出了边小禾刚才手势的意思,不好再说什么。
夜已很深了,四人沉默无语地收拾东西,好歹这个晚上要忍过去,明儿才好出去找人来修理家什。边小禾亚根儿没想过要把这些破家具换新的,一来她太懂得持家,不肯轻易花钱,手里可怜的几个钱,总要花在该花的地方;再则,这些家具虽破得不成样子,然经她仔细查看,却还是能够修理。
世道艰辛,活着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要活得好。这些事上,自然能省则省。
苏云韶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不声不响地走了,别也没有告一个。边小禾本有早起的习惯,可是苏云韶早想到这一点,所以醒了后就点了她的穴,趁着天光微曦,拿着剑出了门。
其实她走得并不隐密,至少那青崖是知道的,他虽然有懒床的习惯,然终究是习武之人,耳朵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先前在山上,一到夜晚便静寂若死,只有风吹草动,连绵起伏的声浪。开始这些生响他也听不大仔细,可是随着武艺精深,这些声音就似放大了在耳边,心特别静,或者打坐的时候,这些声响便有如闷雷。
师父那时候对他说,“这些细微的声音听得愈清晰,也便证明你功夫火候愈深。”
他为此开心了不少日子。
所以苏云韶才掀帘子,便看到那青崖逼视在灶间里的一双灼灼凤目。她的目力虽比普通人好上许多,终究因为天暗,看不清那青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说:“走吧,我送送你!”
大约这是一种生为江湖之人的默契。
他们并不熟识,昨天是第一次见面,虽因一起把普渡寺闹了一场而能说能笑,倒底还有些隔阂,是陌生之于熟悉之间,一种清而涩的情谊。
苏云韶也没说什么,当先推门出去,春晨的一抹凉扑上来,使她头脑一阵清爽。他们沿着小巷往街市走。街市上这时候竟已有人摆开了早点摊子,热云吞肉包子,热气扑鼻而来。那青崖便提议道:“不如我请你吃顿早点!”
苏云韶确是饿了,可是早点毕竟不好让人家请,只说,“不,还是我请你,昨天的事,还要谢谢你!”
那青崖也不推辞,他一向也不爱干这矫情的事儿,欣然坐在摊子里一条长凳上,问老板要了两大碗云吞和十个包子。
这摊子到底太过简陋,一张高到人腰的杨木方桌上满是油腻,怕抹也抹不干净,所以那青崖同拿着抹布正要抹桌子的老板道:“不打紧,把东西端上来就行!”
老板连连应着,不一时端上来两大碗云吞,又拿一个青瓷盘子放了包子给他们送上来。苏云韶虽然饿得死,可是看着这脏桌子而推想这碗也定是不大干净,又想这青瓷盘也一定是脏的,所以犹豫着不肯吃。
那青崖笑着把包子推给她道:“你不知道,这桌子用了十几年了,自然不大干净,然则其它东西,你要再找像这里这样干净的,也难得很!而且,他这儿的包子美味是出了名的,你一偿便知。”
苏云韶看那包子果然皮薄到有如透明,隐隐现出里面一层肉馅,卖像是难得的好。在那青崖极力劝说下,就忍不住拿了一个送到嘴边。咬一口,果然汁多馅嫩,美味异常,比她家里的老厨子手艺不差什么。
那青崖看她这番表情,便知她胃已被这包子俘虏,又叫老板上了五个包子,尽都推到她面前道:“你准备从哪里着手?”
苏云韶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呛着了,急忙低头喝了一大口云吞汤,把这一口包子咽下去,脸色跟着有些黯然,而天却愈亮了,日头露出一些端倪。
她再咬一口包子,含混不清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住客栈,也只好从那里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