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姬是个寡妇,她们这对夫妻逃荒出来,丈夫死在了路上,没有留下半儿半女,酒姬是抱着丈夫的骨灰坛子进的城。
人心就只有针眼那么大,富的吝惜,穷的没能力,酒姬找着丈夫指点给她的住在这城里的两个亲戚,可谁都不肯收留她。没奈何,她只得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每日半饥半饱,面目枯瘦的像八十岁的老太太。
倒是乌衣坊软香楼的鸨娘见她可怜,叫她进去帮着洒扫,每月给她一百二十个铜钱。
一百二十个铜钱能买60个肉包子,这在她已算得多了,再说鸨娘还供她吃住,她简直感激涕零。
就这样工作了两个月,气色倒是养回来了,面色莹润不少。一日鸨娘目光直直地盯了她半日,看得她心慌,她低眉顺目地驱前问她可有事。鸨娘拉她到院子一角道:“我有个赚钱的法子,你愿意不愿意干?”
她还明白这是个事非之地,红尘万丈,她是不愿意做那些下流勾当的,廉耻二字她虽不会写,然咬在嘴里,也是一阵苦味儿。
“我不做妓!”她咬着牙一字一字,手指在腰间挂着的那只坛子上流连,那里面是她的丈夫,“阿妈莫为我操心了,我做这个就很好!”
鸨娘的脸色很难看,想她这样不识好歹,烂泥扶不上墙,可是前头那人指定了要她,倒叫她难做人。却忽然灵光一闪,悄悄道:“自然不会让你做咱们这些下流勾当,哎,咱们也是命苦——”她拿了帕子娇情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给你想了个生财的法子——前头有位爷看上你了,只要你肯委身他,只要一夜便可——你知道,他有的是银子,他答应只要你肯跟他一晚上,他愿意出这个数!”她伸出五个胖胖的手指在酒姬眼前晃了晃。
酒姬吞了吞口水:“五十两?”
“哎,你真是小家子气,”鸨娘挥挥帕子,驱赶那些并不存在的飞虫,“是五百两,你想,有了这五百两,你想做什么做不成!”
酒姬果然有些心动,倒不是因为她贪这些钱,她只是想着有了这笔钱,便能风风光光的葬了丈夫,好歹他们夫妻一场,她不想他死后还要这样凄凉惨淡没个归处。
鸨娘这样精明的一个人,自然看出了她已然动念,再接再励地劝道:“你这死鬼丈夫你总是这样挂在身上也不是法子,该是把他葬啦——再者说,你也并非那些清清白白未经世事的黄花大姑娘了,有什么放不开的,又不亏了你!”
“这……”
“这什么这,我跟你说,这位爷可是位人物,说不得你以后还能得着别的好处也未可知!”
“我不稀罕什么好处,只是这事……”
“你放心你放心,”鸨娘见风便转,“这事定做得叫他人不知鬼不觉,事后你走你的阳光道,咱过咱的独木桥,我要是说出去,就叫我变了它!”她一指指着落在院子枣树上的一只麻雀,发了个重誓。
凭着这一笔意外之财,酒姬不仅给丈夫修了墓,余下的竟够她买下一间门面。那一夜她不敢回忆,也根本不存在于回忆里,她没看着那人的脸,只是一双胖大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强忍着没叫,事后却吐了两天。
那青崖掀帘子进来的时候,酒姬正把伙计搬出来的一坛酒开封,酒香四溢,不喝也要醉死了人,就在半醉半醒之间,她一抬眼,便瞧见进门来的这个色如春花的少年。
心不由得跳了两跳,脸也有些春色无痕的意思。
“老板娘,麻烦给我炒两个菜!”那青崖把钱往柜台上一放,一钱银子在灯光里亮得刺人眼睛。
“咱们这里只卖酒!”酒姬瞧也不瞧那一钱银子,把酒坛子推给伙计,叫他给客人送上桌去。这酒馆铺面本就小,左右不过二十步,可是每桌都坐满了人,伙计左弯右转,半日才把酒送上。
“可是有人告诉我老板娘厨艺高超,”那青崖把脸往前凑了凑,“老板娘不能卖个人情么?”
“谁?”酒姬呼吸一窒,她也不是没见过美貌少年,可是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那青崖,不管她春心动没动,心跳总归是剧烈的,哪个女人不爱俏呢,“谁告诉你的?”
“边小禾,”那青崖嘻嘻一笑,把银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还要麻烦老板娘!”
酒姬听见说是边小禾,倒不好推辞了,把银子收进袖里,找了五十个铜钱出来推给那青崖:“你在这里等等!”
待她把食盒递给那青崖的时候,又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你怎么识得她的?”
“我们乃是自小的青梅竹马呀,”那青崖笑得有些难为情,颊上浮起一抹红潮,他并不讳言自己对边小禾的爱慕之心,“自然希望以后能比青梅竹马更进一步!”
酒姬抬了袖子掩唇一笑,不做表示,倒是坐在离那青崖极近的桌子边一个老儿伸手照着他的屁股来了一巴掌,直打得那青崖惊得跳起来,“好小子,做男人就该这样大大方方,喜欢就是喜欢!”
他想不到自己才出去这几年,这城里便民风开放至此,人变得这般孟浪,又羞又惊,逃也似地跑了。那老儿醉眼模糊地看着晃动的门帘子叨叨:“后生可谓,后生可谓,后生可谓呀!”
“后生可不可谓我不知道,”酒姬笑着把一坛酒抱到老儿桌子上,“可是您老儿这个月的酒钱是该还了!”
老儿立时没了话,手忙脚乱,不小心碰倒了桌上酒杯,酒洒了一桌子,他心疼欲死,干脆把脸俯在喝子上,就要把那洒的酒吸进肚里。酒姬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番可怜又可恨地样子,拉他一把道:“别喝,脏了,”她伸手拍拍酒坛子,“这一坛送您老喝,不要钱!”
“那多不好意思,”老儿一壁说着,却早涎着脸把酒坛搬了过去,用已然腌臜不堪的灰衣袖来回的擦着酒坛。
酒姬淡笑不语。
那青崖提着食盒出来,看见边小禾正在旁边不远处的一个胭脂水粉摊子前,手里拿着一条束发白丝带瞧看。他赶过去,问她:“你喜欢?”
边小禾没有回应,只把钱放在老板摊子上,拉着他走了。待离了夜市,到人少处,她把白丝带递在他手里。
他胸口一跳,竟是一阵火烫,事实分明已经俱在,却还确认似地问:“送我的?”
边小禾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