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小禾就着窗外稀淡的微光瞅了那人一眼,这一眼就让她呆住了,连刚才的心伤也记不得,心里真恨得着恼。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买了他伞的登陡子。
奈何她发不出声,不能喝斥,只能抓过别在腰间的笔,拧开挂在腰间与饰品无异的青釉白瓷小瓶,把笔在里面蘸了蘸,想不到那竟是只藏墨瓶,她拿了本子写:“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家,怎么知道我姓边?”
登陡子微笑,笑得很好看,虽天光已渐渐失了色,一团团的暗涌上来,边小禾却看清了他的脸,清爽清雅,像是白海棠。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用花来形容他的美貌,白海棠是她见过最美儿的花,她就觉得,他这样一张脸,这样一脸笑,唯有白海棠不足已形容。
她不受他笑的引诱,再接再励地写:“你怎么知道我姓边?”
“我猜的。”登陡子用这句话敷衍了事,接着话锋一转,“这屋里这样暗,点灯吧!”他不等她回应,自动自发地抽出腰间的火折子,点起了窗前桌上那盏油灯。
边小禾却不依不饶,她并不怕他,不知为什么,虽他身量修长,比她高了一个头,要打她的主意,或是意图非礼,简直手到擒来。可是他满脸的正气,人淡如菊,仿佛你把他往那事上头想一想,也是犯罪。边小禾这傻女,这个时候,在这逼仄又暗无天日的小屋里,竟然没动那方面心思,且拿着字纸气恼地直往他脸前送:“你是不是跟踪我?”
“姑娘你忒多心。”他倒是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动自发地坐了屋里唯一一张小兀子,并不把边小禾的气恼放在心上,依旧是笑,“我姓苏,单名一个一字。”
“谁管你苏一苏二,”边小禾气得脸铁青地,在纸上刷刷地写,“你马上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苏一哪里管她的叫嚣,变戏法儿似的,手里突然多了一管箫,那箫通体洁白剔透,乃是上好羊脂玉打制而成,尾端坠着一只红玛瑙的狐狸坠子,端得精美非凡。边小禾看得眼里直跳,心里直跳,一时怔在那里。
苏一也不理她,把箫往唇边一送,呜呜一阵响,边小禾不乐意了,她长了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曲调,像哭,又像惨叫,简直难已形容。
她再不跟他客气,伸脚踢他坐的小兀子,想让他出丑。其实苏一现在脸上已然不好过,他本以为能吹得美妙非常,肯定是能打动姑娘们的,可偏这时候发挥失常,吹得这番模样。
他抬衣袖一抹箫口,讪讪一笑,边小禾还在再接再励地踢兀子,直踢得脚疼,但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像那兀子天然就是长在这地上的。
她收了脚,双手掐腰做茶壶状,大瞪着眼睛看苏一。苏一脸颊上的那抹红,油黄的灯光也遮掩不了,他施施然地站起来,向边小禾一揖到地,说:“边姑娘,今儿天晚了,苏某这便告辞了,明日集上再会!”
边小禾心想,再会个头,再见着你看本姑娘不把你一顿好打!她眼睁睁看苏一出门扬长而去,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姓边,又如何得知她家在这六一街上。可是这时候人早没了影子,她只能自己气得竖眉跺脚得恨。
屋里一时清净起来,心里的烦闷又往胸口上翻,她想起多年前自己与那娇娘第一次见面,那时弟弟才会走路,她也才六岁,怕生怕得要死。娇娘领着婉娘冲上门来,爹娘都不在家,她只缩在门后怕羞地看这两个艳比春色的女人。娇娘一眼就看着了她,挥手叫她过去,她也爱俏的,愿意与漂亮人儿亲近,羞羞搭搭地出了门,把手交在娇娘掌心里。她的手那样柔软温热,把她手里的凉都驱散了。
娇娘斜脸对婉娘挑了挑眉,边小禾记得极清楚的,当时并不当回事,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们正打她坏主意。娇娘从袖里拿出一包芝麻松子糖塞在她怀里道:“可怜见的,快拿去吃,可好吃呢,怎么你爹娘都不管你,成个野孩子了!”
婉娘疾言厉色地推她一把道:“你爹回来你给我告诉他,老娘肚子里已有了他的种,让他看着办吧!”
“与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娇娘拉着婉娘往外走,一壁回身对她说,“糖可甜了,你可要快些吃!”
一阵娇笑后,两人的身影就远了。
脚下她养的小花狗正舔她的脚撒娇,她自己舍不得吃这糖,却拿了一个出来喂狗,小狗把小尾巴摇得更欢儿。她把剩下的糖藏好,要等娘亲抱弟弟回来一起吃。
可是娘亲和弟弟还没回来,小花狗便无声无息地死了,她大哭了一场,突想起娇娘那娇媚的一挑眉,心里一阵泛冷,先不管小花狗的尸体,进屋里把糖拿出来扔了。
想到这里她一阵发恨地捏紧了拳头,使力一砸桌子,油灯黄幽幽的火苗跟着“啵”的一跳,烧得更欢了些。她一张在灯光里发黄却又泛白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
窗子是倘着的,卷进来一阵凉风,是春天的时气,夹了春天的味道,那风里更杂了一声呼喊,遥远的像隔着万重山水,可是她知道,这喊声离她很近。
她整一整表情,行出屋去,边小锋一行人正大喘着粗气奔进院里。他人还好,唯边小锋面色不善地瞪着她道:“姐,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要去青霜楼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笑得极为勉强,倒是那青崖替她解围道:“也许今儿个人太多,小禾没定到位子,明儿我请大家一起去,这样可好,一早就去!”
边小禾无话可说,也说不出来话,边小锋还不肯罢休,闷着脸低头不响,苏云韶见气闷这样阴郁,有意转个话题,把气氛扯开了,说:“哎,小禾,你一定不知道小锋有多勇武,他虽没习过武,却极聪明的,我只一说,他就能领会到,把那群和尚打得落花流水,可是难得的学武的好苗子!”
边小锋这次有了反应,眼巴巴地瞧着边小禾,听苏云韶又道:“小锋说要拜我做师父呢,可是我本领有限,我就想代爹收他做个关门弟子,不知道你允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