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苏云韶被三人劝回了家。
然她不甘心,她是江湖名门之后,虽算不上官家小姐,也可算得是大家闺秀,到底也尊贵异常,加之她性子倔强,这种闷头哑巴亏,是怎么也不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吞进肚子里的。
回家的路上她故意走得稍稍靠后,伸手把边小锋的衣摆一拉,见他向自己靠过来,问道:“小锋,你知道刚才那和尚底细吧?”
边小锋这样聪明的一个少年,只这一句话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刚要喊“苏姐姐可不要乱来”,可是这话还未出口,苏云韶已一把捂住了他嘴,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声儿些——难道你忍心看着苏姐姐被人家这样欺负么?”她说着眼圈一红,看得边小锋大是不忍。他虽还算不上男子汗大丈夫,然自小与姐姐相依为命,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慌地小声回道,“苏姐姐,不是小锋不帮你,可是普渡寺正正经经的佛家清净地,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怕是你认错了人也未可知!”
“原来是普渡寺的和尚!”苏云韶放开他往后一跳,转身就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报这羞辱之仇!”
边小禾与那青崖听到她说要去普渡寺寻仇同时一惊,然阻拦不及,苏云韶轻功极是了得,几个起落已然没了踪影。边小禾急得紧抓着边小锋的手写:“你怎么就告诉她了呢!”
边小锋也慌了:“我,我一时大意——这,这可如何是好,苏姐姐人单势孤,也许会叫那些和尚们打死的!”
“哪里那样严重,”边小禾却突然定了心似地一笑,拿了笔写,“大师们都是慈悲为怀的,想来应该不会难为苏姑娘吧!”
那青崖也道:“若是你们不放心,我这就跟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帮她一把!”
看他脸上与口气里这意外的兴奋,竟似盼着他们打起来才好,边小禾无可无不可地瞧他一眼,轻点个头,在本子上写:“也好,你去吧,我还要回去做伞呢!”
边小锋少年人心性,有热闹便想凑上一脚,万事不可少了他,自然也吵着要去。边小禾无法,只得嘱咐那青崖看着他,任他们去了。事情虽然闹到这个地步,简直乌七八糟,令人一个头两个大,边小锋却还不忘边小禾对他许的诺,跑出了有五六丈远又回过头对边小禾喊:“姐,你可别忘了去青霜楼定位子,晚了就定不到了,你可答应我了,一会儿咱们就回来了!”
边小禾摇头苦笑,六一街已然遥遥在望,她向那方向刚一抬脚,终于没有落下去,收了脚转身向西北方走。
青霜楼所在的奉阳坊正紧挨着乌衣坊,美酒美色,正是得趣儿。边小禾所以不愿意到这城西来,也正因着这“酒楼歌肆靡靡之声“,更有一层深的缘由,她对这乌衣坊简直是恨的,她爹娶的填房婉娘便是出身于此处。
她娘亲没死以前他爹便与这鱼桑楼的红姑娘婉娘勾搭上了,许多晚上她看到娘亲背着她和弟弟悄悄哭,所以对这地方格外的恨。
可是那时候她无力反抗,娘亲做伞的手艺虽无人能出其右,然并没有想到拿这个出来做买卖赚钱。娘亲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父母更不曾教她持家之道,脑子又不是特别好使,只知一味守着妇道人家的本份,嫁鸡嫁鸡,嫁狗随狗。所以一家人只靠着她爹给人家做西席赚的几个钱贴补家用。
她与辛欣也正是那时候认识的,他爹曾在辛家做了半年的西席。
本来日子也还凑合过下去,然自打她爹与婉娘勾搭上后,钱都用去了花天酒地,她们家的日子便愈发难过起来,每况日下。
又转过一道巷子,奉阳坊已在眼前,人来车往,自比它处热闹许多。来这里的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最差的,也是有钱的大商人。
边小禾远远瞧见奉阳坊的牌坊,大红与大紫,是这样喜兴与高贵的颜色,却又这样的俗不可耐,便如同高雅与媚俗,一胞双生,相生相映,谁也离不了谁。她常在心内怨对地想,若把这做牌坊的上好榉木做成了器物去卖,不知又能换得多少钱,肯定够他与弟弟三四年的嚼用了。
她走到近前,才要过这牌坊,转眼却瞧见昨日那个鱼桑楼的鸨母娇娘,正从里面朝这边行出来。她怕她认出自己,侧身往旁边僻。其实当时天色暗,加之她又转背着脸,娇娘哪里能看到她的样子。然这时候打她身边经过,却停了一停,拿眼睛把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遍,娇笑道:“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标致的姑娘,怎么从没见过!“
她身后两个粗黑的汉子嘴里吐出一阵下流大笑,逗趣儿道:“娇娘要是喜欢,咱们就抓回去!”
“挨打嘴现世的,”娇娘瞪了那说话的汉子一眼,说,“正景人家的姑娘,哪经得起你的这番调笑,快走快走,没瞧见姑娘脸都吓白了么!”
边小禾握紧了拳头,望着三个人的背影,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倒不是因着害怕或是气愤,她此时方才瞧清了娇娘那张脸,昨日只是大略扫了眼,瞧不真切,虚虚觉得些许面善,现在终于让她认出来,这个娇娘,正是当年与婉娘最是要好的那个姊妹。她爹与婉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全亏她从中斡旋。
她心跳得乱了节奏,一阵热在胸口扩张,有心要跟上去,然想自己一介弱女,一个娇娘已经难已对付,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手。
终于咬牙沉心,扭身往家里走,一路上脸色都是惨白的。进了六一街,似乎有相善的邻里与她打招呼,她也没心应付更加无心听,只直直入了自家院子,进了屋,缩在床角里,有心要把自己闷死在暗处。
偏天不从人愿,这时候突有人上门来,把门敲了两敲,高喊一声“边姑娘”。边小禾只紧捂着耳朵不理,屋里暗淡无光,悄默无声,一般人定以为此时无人在家,该是转背离开的,偏这人百般的不识趣儿,径自推门而入。
边小禾还不理会,听他掀了帘子入了她房内,她依旧没动,那人直行到床前,低声道:“边姑娘,我知道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