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初秋,不同往日,徐徐微风中,已让人颇觉寒意。
抢救室外,何久汗如雨下,坐立难安,跷着腿不停徘徊,难以平静的情绪化作一团热流从口中奔涌而出,直至嗓音变得沙哑。
面对儿子的怒骂,何所惧皱着眉,始终保持沉默。杨妹久怎么也没有想到,香香会以死抗争,毫无疑问,在这场较量中,她又输了。
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
何久几乎是跌过去的,肥胖的重量让医生连连后退,直接撞在门上。他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焦躁不安,期盼又恐惧,还没有说出话,眼泪已掉了下来。
“是不是救过来了?她没死?是不是?是不是……”
医生被摇晃得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姑父赶紧上前拉开,再晃下去,恐怕医生也得进抢救室了。
“你叫何久吧?病人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此时的何久仿佛没了智商,还没等医生说完,大叫一声“老婆”,人已从门外撞了进去,早已忘了门是虚掩着。
“咚”!
如同陨石砸地,楼板都震颤起来,护士吓了一大跳。何久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爬过去,一把抓住香香的手。
看到挣扎的身影,香香无神的眼眸放射出光彩,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久哥哥……”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何久激动的叫了一声“老婆”,眼泪混和着鼻涕便哗哗流了下来。
几个护士赶紧将他搀扶起来,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轻抚她苍白的脸庞。
“你说过,没有我,你没有未来。可你知不知道,失去了你,我要未来有什么用。”
“久哥哥……”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要娶你!我要娶你!给我个机会……”
他紧紧拉着香香的手,经历过放手的痛,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松开。医护人员没办法,只得让他也上了病床,一并推往病房。
何所惧暗暗松了口气,好在是救活了,要是有个万一,恐怕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老何,怎么办?”
何所惧自然知道老婆不是真要问自己怎么办,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否依然与他一条心。只不过这次,他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实在是这对有情人太遭罪了。
“大妹,如果你不想失去儿子,我看就这么着吧。”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杨妹久果然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满:“当年你为了我差点把命搭进去,我怎么能够看着儿子重走你的老路?”
“心疼儿子我理解,我也心疼,但这件事情必须先缓一缓,不能够操之过急,否则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你看儿子现在还搭理你么?如果我们再这样一意孤行,我觉得我们有可能会失去这个儿子。”
丈夫的话引起了杨妹久的沉思。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是对的,但也不能就这样任意他们发展,否则到后面便无法收拾。
“久哥哥,我有些困,想睡会儿。”
刚活过来,又睡?
何久的神经紧张了一下,弱弱的问了一句:“会醒么?”
姑父在一旁插话道:“香香一宿没合眼了,让她睡会儿吧。”
“我抱着你一起睡。睡醒了,我可要好好骂你,一天到晚的尽做傻事。”责备中透着浓浓的爱意,他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骂好了,骂够了我给你做饭去。”
仰起脸,献上一个吻,而后她微微一笑,埋进他的胸膛,不再言语。何久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秀发,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了。
傍晚时分,结账出院,姑父推了张轮椅来,何久原本不愿意坐,听到是姑父买的,又见香香搀扶自己也确实够辛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他哪里知道,轮椅是何所惧掏的钱。
在医院门口,杨妹久想找香香说点事,可这时候的何久每根神经都处于绷紧状态,立马拽住香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
“只是问些女人的私事,不用这么紧张……”
“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让她和你说话!”
觉察出话里充满着浓烈的火药味,何所惧赶紧打圆场:“别误会,我们没有要害香香的意思。”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何久哪里听得进他们的话,却见香香微微一笑,示意两位先等等,而后俯下身,咬着何久的耳朵说了什么。何久虎着脸犹豫半晌,极不情愿的补了一句:
“你们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必须我在场!”
到底是苗家人,管起自家男人来都特么的独有一套,何所惧瞅瞅香香,看看儿子,突然觉得其实这两人真的蛮搭的。
杨妹久似乎并未生气,此时,也不允许她生气。她微微一笑,告诉香香好好照顾何久,他们这就回去了,一切等到何久伤好之后再说。
“老婆,我们走了,回去做饭。”何久摆摆手,头也不抬,仿佛压根就不认识这两人。
倒是香香冲着何所惧夫妇微微点了点头:“何叔,杨姨,我们走了。我会照顾好久哥哥的。”
看着香香推着何久渐渐远去,何所惧叹了口气:“这丫头看起来不错。”
杨妹久踹了他一脚,怒道:“怎么,叫了你一声何叔就心痒痒了?”
何所惧苦笑着不说话,两个都在气头上,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蛮开心的,至少这几个月,这小两口用不着再为此担心了。
“别以为我真会走。但凡她有一点点做的不好,我立刻带着久儿离开!毕竟,我是他的妈!”
何所惧暗叹一声,看来是自己太乐观了,大妹这根筋,还真是拗不过来。
儿子断腿,杨妹久如何放心他独留在这个穷困的苗寨,也不相信这个香香能够照顾好将近两百斤的胖子。
所以,她在等。
炊烟袅袅,饭菜飘香,远远的望见两人互相喂食,快乐的笑声此起彼伏,围绕在木屋上空,久久不散。
“新砌的粪坑三日香,我看你们能笑多久!”
杨妹久的固执已见让何所惧直摇头,他们要是合不来,又怎么能在一起?唉,大妹啊大妹,你这智商真是让人捉急。
杨妹久瞪他一眼,道:“别以为你心里骂我,我会不知道!盯着点!”
何所惧耸耸肩,只好陪着妻子一起做傻子。
夕阳西下。
月上树梢。
老槐树厚重的影子覆盖在窗棂上,却遮掩不了屋内的笑声,那是情侣之间的悄悄话,比肉麻还要肉麻。
“讨厌,往哪儿摸呢?”
“咋了?我爸也这样摸我妈的。”
“久哥哥,你手真粗糙。”
“哎?我妈也是这样说我爸的。”
“啪”!
一声轻响。
“老婆,你干嘛打我?”
“讨厌,会不会心疼人?”
“嘿,你说话跟我妈一个腔调!”
何所惧听得脸红心跳,差点憋出内伤,杨妹久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哪里还像是恋人,分明就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若再这样发展下去,儿子的断腿还没恢复,香香倒要怀孕了。
杨妹久当即拉着丈夫连夜前往余当宝香的家中。此时,也只有香香的阿爹出面才能够扭转局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