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
何久被抬离家的时候,在岔路口,遇见了两个双手护头嬉笑蹦跳而来的女孩,在大雨的夜里,看上去像两只美丽的精灵。
“这么晚回家,榜爷肯定要骂你了哦。要不,我让阿爹去打个招呼,就说你在我家烤鱼吃酒,忘了时辰。”
“还是你对我好。”
“和你的胖西瓜比谁好?”
“你又乱嚼舌头!好讨厌!”
两人一前一后嬉笑而过,忽而,六月“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胖西瓜?真的是你!”
“呃……”
“怎么了,胖西瓜?受伤啦?”
不由分说掀开被单,六月惊叫起来,立马冲着排寨的这个汉子说道:“下雨了,还跑?淋着雨感染了你就成烂西瓜了!小黑,赶紧的,送我家里去!”
苗王女儿的话也是命令,小黑应了一声,也不等何所惧发话,“坑哧吭哧”的就往六月家跑。
一路上,六月时而拽拽被角,时而为何久捋捋头发,摸摸额头是否发热,满脸担忧神色,至于同行的姐妹,早就抛诸脑后了。
见到杨妹久和何所惧,金大榜这才知道原来女儿口中的“胖西瓜”就是何久,正犹豫着要不要接纳,六月已经招呼着小黑将何久抬进了屋中。看到女儿对何久端茶倒水换药,贴身不离,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金大榜将女儿拉至一个房间,关起门来说起何久和香香的事,劝她不要掺和,也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惹祸上身。哪知六月听了,辫子一甩,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我喜欢谁你也要管?胖西瓜又没结婚!”
说罢,傲娇地仰着头走了出去,金大榜叹息着摇了摇头,女儿从小被她宠坏了,越大越无法无天了。别的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唯独这件事,还真的不能袖手旁观。
“杨姨,我来,胖西瓜喜欢我照顾。”
杨妹久笑了笑,拉着丈夫退至一旁,看着她削着苹果一块一块的递到何久的嘴边,不由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孩来。一米六的个头,两条辫子垂在微突的胸前,灵动的双眼清澈如水。
——这个女孩很不错,是吧,老何?
杨妹久笑着看向丈夫。何所惧微微一愣,继而摇摇头,第一次发表了与老婆不一致的看法。说句心里话,与香香比起来,真不是差了一点半点。他心目中的儿媳,是那种贤妻良母温婉淑德,就像香香那种类型,而不是蹦蹦跳跳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杨妹久瞪了他一眼,看向六月的时候,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这个女孩,她喜欢。
“胖西瓜,甜不?”
“甜。”
“胖西瓜,你饿不?”
何久点点头,表示有点。六月说了句“你等下”,“噔噔噔”去了后屋,不一会儿,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她端着半只烤乳猪进来了。
“胖西瓜,你不会介意只有半只了吧?”
何久笑了,随便吃点就行,没想到还是烤乳猪。
六月似乎忘了还有两人,撕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何久想要用手去接,她轻轻一拍,嗔道:“胖西瓜,你不会介意我手脏吧?”
何久笑笑,只得张开嘴让她喂,顿觉脆皮嫩肉,满嘴流油。
“胖西瓜,好吃不?”
“好吃。”
“胖西瓜,好吃你就天天来。”
“天天来你家吃烤乳猪?”
六月俏脸一红:“胖西瓜,我从没伺候过别的男人,你是第一个。”
“呃……”
“胖西瓜……”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一口一个“胖西瓜”的叫,让何久有种想要把西瓜砸烂的感觉。偏偏这时候,六月又去切了西瓜。何久连连摆手,不知怎的,以前喜欢吃西瓜,现在一看到却想吐。
“胖西瓜,你不喜欢吃西瓜么?”
“那是我祖宗。”何久苦笑。
“哦,那以后我得把西瓜供着。”
天真无邪的话语让两人大笑起来。
杨妹久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儿子真是艳福不浅,这个金六月纯真无邪善良可爱,长得也标致,若能促成这段姻缘,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榜爷什么想法。
想到就做,这是她的风格。在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夫妻俩和榜爷交换了一下意见。杨妹久承诺所有流程均按照苗寨婚姻规矩来,至于彩礼,只要榜爷开金口,就是砸锅卖铁保证分文不少,婚礼大操大办,隆重热闹,具有苗汉结合的特色。诸如此类,好似早就规划好的一般,侃侃而谈。何所惧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点头的份,根本插不进话。
金大榜一直沉默不语,待她说完了,这才缓缓说道:“六月尚不满二十,让她在我身边再呆几年。若两人真的彼此喜欢,到时再说也不迟。”
碰了个软钉子,何所惧松了口气,忽然想起躲在老槐树下哭泣的香香,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走出屋外抽烟,趁机打了个电话给老刘。本想缓解一下情绪,听到香香在一旁哭泣的声音,不由沉默了。
杨妹久却不气馁,说起当年自己出嫁前,排寨如何千般拦阻万般刁难,何所惧如何力排众议,如今城里买了房,有了车,事业有成,临了,附上一句:
“不是我夸自家儿子,久儿是一只潜力股,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榜爷依旧沉默不语,却在这时候,六月闯了进来,摇着他的臂膀央求道:“爹爹,我就要跟胖西瓜在一起嘛。”
金大榜面孔一板,喝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去。”
六月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苗王喝道:“爹爹,我可告诉你。你不答应,别怪女儿以后不认你!”
话落,六月气鼓鼓而去,留下金大榜一脸无奈,杨妹久顿时心里有数了,暗自欢喜。
翌日,老天绷着脸,但总算不下雨了。
临走前,杨妹久悄悄给了六月家里的电话和住址,热情的邀约她有空前来家里找胖西瓜玩。
六月甩甩辫子,痛快的来了一句:“我下月就去。胖西瓜,你要等我哦。”
何久漫不经心的笑笑,目光望着家的方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绞痛。
何所惧的商务车停在了街口,安顿好何久,借口买些东西,拉着杨妹久下了车。买东西是假的,他实在憋不住心里的不满,一段感情还没有结束,又要儿子开始另一段感情,你要把儿子置于何地?
杨妹久笑笑,说了一句让他哑口无言的话:“爱能治愈伤痕,忘掉旧爱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
何所惧皱着眉头不说话,杨妹久整了整他说衣领,柔声道:
“老何,今天是久儿断腿,明天说不定是断手,后天有可能连命都没了。你希望他谈个恋爱把命都送掉么?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他好,总是没错的。”
是啊,一切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一切。何所惧叹了口气,只怕儿子的这段情伤要好久才能缓过来了。
却在这时,一辆救护车“护啊护啊”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朝着排寨深处奔去。
那里,只有一户人家。
何久愣住了,摇下车窗,放眼望去,救护车闪烁着灯光在乡间小道中时隐时现……
“叮咚”!
何所惧和杨妹久的手机里同时出现了一条语音短信,是老刘发来的。
何所惧正要查看,被杨妹久眼明手快一把按住,有任何事,都已经与何久无关,何必再趟浑水。
想想也是。
夫妻俩统一了意见后上车,何所惧笑道:“久儿,你老爸驱车一千多公里来看你,牛掰吧?”
的确够可以的,但何久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救护车,虽早已隐秘林间小道不见,但不知为何,强烈的不安自心里涌起。
杨妹久催促着快走,何所惧又何尝不是,可问题是,钥匙刚才还在车上的,这会儿却不见了。
“久儿,是不是你拿了车钥匙?”杨妹久终于想起来,刚才只有儿子在车上。
何久摇摇头,不说话。从今天早上开始,不祥的预感就充斥着他的心海,这辆救护车的出现,无疑瞬间点燃了这种感觉。
他自信没有遗漏的地方,可为什么心跳得这么不安?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香香出事了。
难道是马大年又来找事了?
又或者是仙婆卷土重来了?
随即,他松了口气,望着远方“嘿嘿”地傻笑。香香的蛊术那么高明,什么人是她对手?一定是马大年被打得屁滚尿流了,或者仙婆大败受了重伤,姑父这才不得不报警。
一定是这样的。
老妈的催问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久儿,钥匙你拿了没有?”
“等下!我要看看马大年的那副嘴脸!”何久甚至已经想好了怎样羞辱他。
杨妹久道:“马大年怎么会在排寨呢?一定是哪家的老人犯病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什么哪家?那里只有我家!”何久突然激动起来,坚持着下了车,手指着家的方向,大喊道:“马大年,你敢碰我老婆,吃亏了吧?可别死了,我们还有账没算!”
何久坚持着要狠狠嘲笑马大年,自从认识香香以来,他一直被马大年压制,心里早就不痛快,今天,说什么也要骂个痛快。
嘴上虽这么说,眼眸却泛起了一层雾气。如果真是马大年,他的心怎么会痛。香香啊,你一定不要有事。
车里,何所惧按下了语音消息。手机里,传出老刘撕心裂肺地哭声:
“香香……上吊……死了!……”
幸好,他的音量调得很低,才不至于被何久听见。夫妻俩面面相觑,几乎同时下了车,强拉硬拽地拖儿子上车。
“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何久狂暴起来,将近两百斤的重量扭动起来,何所惧也没办法。
“护啊护啊……”
声音由远至近,紧急停在路中央,司机探出头来,焦急中带着愠怒:“救人呢,快走开!”
何所惧和杨妹久赶紧将儿子拽到路旁,心里不断地祈求快些走。
偏偏这时,门开了,跳下一个让杨妹久痛恨的人来——何久的姑父。这该死的老刘!
看到姑父的一瞬间,何久只感觉五雷轰顶,当姑父痛哭着向他呐喊:“香香上吊了!”
他推开父母,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杨妹久赶紧去扶,被他一巴掌扇倒。何所惧赶紧示意老刘帮忙,这时候,也只有他能帮忙。
姑父抹着眼泪,扶着何久来到车前,打开车后门。一个人被白布遮着,静静地躺在担架上。
“不是香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何久颤抖着手,缓缓掀开白布。
熟悉的面孔刺激着他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脖颈上深深的痕印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啊!”
这一声,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曾经憧憬的一切美好,在这个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