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嘉凯嗓音浑厚深沉。
这厮又喝酒了,李挺听得出来。
李挺了解嘉凯的为人,嘉凯喜好读书,文笔出众,酒量奇大。酒后的嘉凯思维敏捷,妙语连珠,思想深邃。
刚提干不久,几个炮校同学凑份子到外面的小店聚会,嘉凯喝了不少酒。回机关后被政治部主任逮个正着。一篇检讨书,从部队的规章制度到做人的至理名言;从当前部队管理工作存在的问题,到解决问题的思路点子,洋洋洒洒不下万言。真是塞翁失马,一次懵懵懂懂的犯规,愣是把马列主义的主任征服了,从此,嘉凯的仕途平步青云。
当干事时,嘉凯不断有上乘的文章见诸于报端,多数是酒后挥洒出来的货色,给领导争了不少面子。当然报刊上张嘉凯三字前面要冠上某某首长的名字,这种微妙的关系,加速了嘉凯的升迁。当李挺还是干事,职务熬到了营级时,嘉凯已经官至处长,正宗的县团级,研究一个野战军的干部花名册。站的高,自然看的远,嘉凯对做官的理解也比李挺深刻多了。
嘉凯询问了李挺这一天的活动情况,李挺照实作答。
嘉凯沉吟片刻说,这做官是一门学问,是需要认真动脑子的。比如你今天的报到就缺乏考虑。古代大小官员出行,都要排开仪仗,讲究鸣锣开道。为什么?为了表明身份地位,为了树立官员的威严。人们畏惧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地位和权势。权势首先是通过一定是外在形式表达出来的。古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说白了,三把火、五把火就是要达到下马威的效果,先把你的部下震住。
嘉凯说,今天你去报到,没有接送,没有正式的会议公示,没有就职演说。官兵怎么看你?当官好比演戏,除了做好实质性的工作,其它大多数场合的表现都是给别人看的。一个主角,上台后没有戏份儿,一亮相儿就跟着跑龙套,你丢分太多。
李挺不服气地说,哪来这么多说道儿?怕是你长期管干部神经过敏吧?!
嘉凯不接李挺的话茬,顺着他的思路接着往下说:再比如,你今天与范团长一同下部队,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也就没有发言的机会,整个是老范的傻子跟班。相比之下,在你的陪衬下,老范恣意挥洒,把团首长的组织才能和领导艺术发挥到极至。日后,高炮拐八勾团的人都知道,这个部队团长当家。
不过,我感觉范团长这个人不错,处理问题很实在呀?李挺知道嘉凯不把自己的虚荣外套彻底剥光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他想做一些自己都认为站不脚的辩解。
嘉凯冷笑几声说,老范为人好与不好,关键看你的表现。你若懦弱无能,姓范的自然不把你放在眼里。我们军队设置了军政两套班子,除了保证党在军队中的领导地位外,目的就是相互提携和相互制约。通常情况下就是钳制和限制,这是你处理与老范关系的站立点。行政领导以团长为主,可政委是党委书记,重大问题党委要研究,这个“研究”值得你仔细研究,不然,好事是人家的,出了问题你来收秋。党委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嘛!谁是集体总负责?书记!
那怎么办?李挺开始投降了。
嘉凯举例说,子张向孔子请教求做官的方法。孔子回答,多听。对有疑问的事情要持保留态度,对没有疑问的,自己说话时也要谨慎,这样就可以尽量避免过错;多看。对不理解东西要持保留态度。对理解的,自己运做时也要谨慎,这样就可以少后悔。常言道,说话多得罪人,做事多错误多。所以,会当官的人多半练就了一套谨言慎行的本事:听人说了大半天,表态却是字斟句酌,嗯嗯啊啊,甚至“王顾左右而言他”。轻易少表态,做事要留出缓冲余地,不要直接冲在最前面,该副职和机关出面的,一般不要自己出头。历史上讲做官学问的著作很多,你可以看看李世民的《帝范》和武则天的《臣轨》。
妈呀!这个破位置让你罗嗦出这么复杂的东西来,还《帝范》、《臣轨》的,真算服了你了。李挺本来还算清醒的脑子让嘉凯弄得乱七八糟。
做官,是多少男人毕生追求的事业。这里来不得半点权宜和马虎。以后会遇到很多问题,咱们经常沟通吧,谁让你是咱小姨子的丈夫?
李挺说,去你的!今天跟谁喝酒了?坦白交代!两人总算丢开了官场的话题。
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哎!给你透露一个绝密的消息,绝密你知道吗?电话是直拨的还是转接的?
好,我换个直拨的。李挺办公桌上有红、蓝、白、绿四部电话——红色的是直接呼叫的值班电话;蓝色的是军内小自动;白色的是外线程控电话;绿色的是总机接转电话。他放下绿色电话手柄,抓起蓝色电话,拨打嘉凯的住宅号码,接电话的竟是老婆陶然。
你怎么在他家?嘉凯呢?李挺着急知道嘉凯所说的绝密。刚才俩人半天通话,没来得及问清嘉凯的位置。
他不在家。陶然抱怨说,你走了连个电话也不来,人家孤单死了,刚才打的士过来,就是想通过军线跟你通个电话。
我没事,孩子好吗?
你咋不问问我好不好?
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祖奶奶,我这才来报到,哪能马上回去?
哼!不回来就不回来,永远也别回来!
喀哒,电话挂了。苦笑在李挺脸上挂了好久。
李挺和陶然结婚八年多,除了中间进院校培训一年(期间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外,从来还没有两地分居,虽然与岳母逼仄地挤在六十平的两居室,虽然经常下部队或在办公室开夜车赶写材料,日子倒也波澜不惊。多年形成的生活规律因为他的提升被改变,一向任性娇气的陶然肯定不能马上适应。
记得临报到前的晚上,妻子缠着李挺不让睡觉,絮叨着以后生活可能面临的困难。说到动情伤心处,难免啜泣着落下几颗眼泪。李挺最见不得女人的哭了,又是安慰又是哄弄,把夫妻间那点事做得悱恻缠绵,余味无尽。
玲珑的陶然紧紧贴着李挺的身体,指甲快要抠进肉里,生怕丈夫跑了。她突然问,你说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挺在朦胧中哼起了《柳堡的故事》里的一段歌词: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哪怕你十年八载呀也不回还……
去你的,十年八载我都老太婆了。
李挺半是真诚半是玩笑说,少说两三年,多说四五年。反正又不是上前线,每个月都能回来住一两天。
才一两天呀,我不干,就不干!陶然腾起玲珑的身子压住李挺,两人又搂做一团……
唉,女人啊!
李挺把电话打到嘉凯办公室,话筒里的嘉凯很不耐烦,你你干什么了你?等你半天了,首长那里还有事。
别提了,打你家去了,被陶然缠住,李挺叫苦。
没出息!嘉凯一本正经地说,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先别说你的,倒是我有个难题求你。李挺问起邝中豪提干的事。
嘉凯说,没门儿!
为什么?你看啊,我刚来报到,老范就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如果能变通一下……李挺有些难堪。
不可能!文化程度是基本条件,硬指标。嘉凯的态度不容质疑。
别开玩笑了,李挺戏谑说,你堂堂干部处长,弄个巴提干指标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不是玩笑,这就是命运。政策规定或者机遇决定人的命运。就好比你,才下团队任职,机遇就有幸垂顾你了。
你刚才说的绝密?
嗯,绝密!
是的,命运从不和谁开玩笑,嘉凯要告诉李挺的绝密就是上前线。高炮拐八勾团配属某步兵师即将开赴南疆,命令已经下达到军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