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的死,像湖面的水纹,惊起了波澜,只消片刻功夫,就恢复了平静,后厨的婆子们依旧为吃喝用度吵得不可开交,前楼的姑娘们明里暗里,都在比较着姐妹们的相好。
枣儿瞧着剩下的半碗饭,只能默默叹气:“洛儿,到底是怎么了?饭也吃的少了,人都瘦了。”
林洛瞧着屋子的四面,一遍又一遍环视,末了叹口气,两手托腮,一脸的无精打采:“我想出去,不想在这后院混吃等死了,你说我若找房妈妈求情,她可愿放我去前楼?”
“去前楼做甚?伺候男人?”
林洛面色黑沉,对着一小丫头实在不知怎么解释自己想要出去的迫切,干脆将碗朝前一推,摸着黑寻到了房妈妈住处。
“房妈妈可睡了?”
“睡了,莫扰我,赶紧走。”
林洛笑出声来,两手扒着门,努力的往里看了看:“妈妈真会说笑,睡下了烛火都不灭的?还能跟洛儿讲话?”
片刻,屋子里传来一声叹息,一阵淅淅索索,门终究是开了,房妈妈青丝裹身,脸卸的素净,少了白日的精气神,多了几分温婉。
“这么晚找我作甚?若有事就明日再说,若没事,就赶紧回去睡觉。”
林洛厚着脸皮挽上房妈妈的胳膊,顺带着关上了门。
“自然是不大不小的事,正好适合今晚商议。”
房妈妈不言语,拿着手里的烟斗,不慌不忙装着烟丝,就是不接话,林洛反倒局促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房妈妈,你待我是最亲的,自小一手养起来,洛儿却不懂,为何身边的姐姐妹妹各个都去了前楼,独独留着我,不青不黄的在后院呆着。”
房妈妈手未停,取了火闸子,慢慢吞吐起来:“你在我心里,自然是独一份的,教你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不是让你去前楼伺候男人的,是在教你立身处世的本事,日后,房妈妈可是指着你过日子呢,你可懂?”
林洛自小便知道房妈妈待自己不寻常,却不知有着这样的心思,自己着实吃了一惊,后面的话更是被堵在喉间难以启齿,两手搓了半天,瞧着房妈妈手里的烟都快吸完了,只得悻悻起身,行了礼准备出去。
“今晚可是来求我,想去前楼瞧热闹?”
耷拉的脑袋瞬间来了精神,林洛满目堆笑:“房妈妈,洛儿都那么大了,日日困在后院里,整日同婆子小厮打交道,如何学习立身的本事,妈妈就该允我去前楼,见的人多了,听的话多了,心思才能活泛,才能保妈妈活的长长久久不是?”
房妈妈眼里竟多了一丝惆怅,眼神前延,空洞泛愣:“你八个月到我怀里,那时候,我心里愤恨欢喜,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亲自照料,从不假手于人,也因为你,断了自己嫁人生子的念头。你八岁时,我惶恐不安,既想你聪慧伶俐,又怕你太过出挑,长大了被人利用,十二岁时,我犹犹豫豫,看着你,是既欢喜又担心,盼着你有颗八面玲珑心,不求你冒尖,但求这辈子同我这老婆子安安稳稳一辈子。现下我才明白,我便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你身上,都是无用的,龙生龙凤生凤,我再强压你,终究压不住你的聪慧,从芸娘的事我便看出来了。我只怕这小小的樊楼有一日会护不住你,你——终究要出去。”
房妈妈眼底泛了泪,说到动情处,不自觉伸了手,摸着林洛的头,眸子深处盛满了怜惜。
林洛被这番话感动的一塌糊涂,若没有今夜的秉烛夜谈,房妈妈的心思怕是这辈子也不会被发现:“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洛儿长大了,便是阿猫阿狗也到了自个儿觅食的年岁,不过阿猫阿狗走的再远,也终究是恋家的,洛儿哪都不去,只想去前楼,好好学本事,日日在后院浑浑噩噩过日子,洛儿这辈子怕都是要废了,妈妈是想养个废人在身边吗?”
房妈妈被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刮了刮林洛的鼻子。
“你总是有法子逗我开心,你若真是个废人,我倒是省心了,也罢,明日你就去前楼吧,不过,去前楼,必须以男装示人,而且必须将你这小脸蛋抹黑一点,若不允,这辈子就在后院呆着吧。”
林洛哪里敢不允,来之前心底有七八分忐忑,对这事并无把握,谁成想竟成了,当即半跪下来,抱着房妈妈的大腿来回晃荡,惹得房妈妈一阵颤笑,一巴掌拍在林洛肩头。
“你这猢狲,惯会来这套,赶紧回去睡觉,我乏得很。”
林洛得了便宜,又卖了乖,心情好的不得了,出了门便脚下生风,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同枣儿讲。
翌日,天将微微亮,整个院子还泛着白,林洛便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一身青墨色男装,挽起发髻,一大早在脸上抹了半天锅灰,仔仔细细涂匀,使得肤色看起来黑了一圈,收拾好在铜镜前仔细确认。
刚刚转醒的枣儿被铜镜前立着的陌生小哥吓得叫出声来,林洛被这声嚎叫惊的跳起来,爬上床赶紧捂住枣儿的嘴,伸出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谁知只身着里衣的枣儿力气大的吓人,反手扣住林洛的手腕,使劲一拽,刚刚画好的脸被按在了枕头上,枣儿一手按着脑袋,一手扣着手腕。
“哪里来的登徒子?怎么进的门?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说不清楚,我便把你打出去。”
话毕手里更重了七八分,疼的林洛倒抽了一口凉气。
“枣儿——枣儿——快松手,是我,是我,林洛。”
听着都开始发颤的声音,枣儿总算回过神,赶紧松了手:“洛儿,你大早上的,做这打扮做什么?没弄疼你吧?”
林洛只是一个劲的哼哼,好容易回过神来,看着花掉的脸,愤恨的眼刀子朝枣儿剜了过来,枣儿自知理亏,千言万语哄着林洛下了床,仔仔细细给林洛重新上起了妆。
“瞧瞧,哪有人面黑如灰,两只手却白如青葱的?心思这般不仔细,去前楼可是要被人欺负的。”
枣儿压着心底的虚,一边上妆,一边讨好,半晌,瞧着眼前黝黑的小郎君,两人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枣儿手挽帕子,半遮玉面,右脚稍稍往后撤了半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洛打趣起来:“哪里来的小郎君,生的这般黝黑俊俏,可有心上人?同我回了府邸,做姑娘的上门婿可好?”
林洛笑的花枝乱颤,大手一伸,将枣儿搂进怀里:“要得要得,咱们今晚就洞房。”
枣儿一记刀眼飞过来,挣脱出怀,跟着啐了一口:“又是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