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吃了饭,身子轻盈了些,脚下都多了几分力气,看着枣儿裹着春寒料峭洗衣服,两只手冻的通红,哈了哈气,硬着头皮插进水里,跟着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枣儿,别洗了,咱去前楼,求房妈妈寻个体面点的活儿,也好过在这受这活罪。”
正洗的卖力的枣儿闻言顿住手里的活,看着林洛,眼底满是讶异:“林洛,你莫不是真的吃酒了?开始说胡话了?这是吃人的窑子,若去了前楼,日后还能清清白白的出去吗?”
林洛往后退了两步,心底暗自恼火,怪自己太过着急,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枣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咱既到了这地方,便心敞开了过,若能舒坦些,何苦要受这罪,去了前楼,端茶倒水,扫地打杂,便是偷个懒,旁人也说不出错处来。”
枣儿脸已气的通红:“你要去便独个去就是了,何必非要拉上我,我在这后院洗衣打杂快活的很,就是死,我也不往前楼里钻。”
说罢拖着一桶的衣服,往水井边靠了靠,兀自忙活起来,看向林洛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以往她是最守规矩的,且不说往前楼去,就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今儿个像吃错了药,全然不顾礼仪规矩,竟要往前楼去,吓得枣儿往远处又挪了挪。
林洛尴尬的杵在原地,怪这原宿主太过迂腐偏执,偏惹得自己辛苦不说,还连累这花样的小丫头,做这苦差事,想这一时半会的,终究拗不过枣儿,便自个提脚往前楼去,在前楼后门出守着的两位当差小厮正赌钱赌的兴起,瞟了一眼跟前一闪而过的人,还未缓过神来,直到又掷了一遍骰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来人的样貌,互相交换了一遍眼神,才一拍脑门,追了过去。
“姑娘——姑娘——”
只消片刻,林洛就被抓了回来,小厮笑的满脸的肉都堆到一起了,他二人是专门看顾那些未到年纪,在后院洗衣打杂的小丫鬟,防止这些人提前进了烟花窟,与前楼的客人们扯上关系,日后真去前楼了,端不出架子来,二则若看了不该看的,留下阴影来,等到了年岁,死都不肯接客,那还是樊楼的损失。
林洛是樊楼的老人,自小养在后院,却从不往前楼张一回眼,才叫小厮们恍了神,身为院里还未接客的最老的老姑娘,仗着几分房妈妈的宠爱,嘴自然有些厉害。
“两位这是做什么?你们玩你们的骰子,我走我的道,拉拉扯扯做什么?”
要换了旁人,小厮早就两巴掌扇过去,打的嘴角吐血,偏这林洛是个惹不起的主。
“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这道若谁都能走,还要我们哥儿俩做什么?林姑娘自小知理聪明,莫让我们哥儿俩为难了。”
“快——快——再来两人,这贱驴蹄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劲。”
前楼入口处,五六个人,抬着被五花大绑的芸娘,各个咬着牙,抬腿的抬腿,扛肩的扛肩,往后院走过来,两小厮闻言,赶紧冲过去帮忙,房妈妈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的指着芸娘骂着。
“你可是自小在院里长起来的,现在为了个臭男人,居然连客都不接了,怎的?真当自己是府里的当家主母了?跟我摆起架子了?看今儿个我不打死你,那个舍不得你破一块油皮的沈家二郎,看他能来救你不成。”
说罢挽了挽袖子,与林洛撞了个满怀,房妈妈正气头上,扬起手正要打,见是林洛,硬生生收了手:“你这死丫头,杵在这做什么?去,给我倒杯水,送屋子里来。”
林洛瞧着,房妈妈是真生气了,赶紧行礼退了去。
“把她给我抬屋里去,看我怎么收拾她。”
后院共三排堂屋,最前排,是供给主子与樊楼姑娘们吃穿用度的地方,第二排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最后一排,是专门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外面看,与前两排没什么差异,里面堆着的,是柴火与各式刑具,且屋子与屋子间都有两臂间隔,便是走水了,也不会连着烧一片,旁人更是听不了墙根。
几人不言语,将芸娘扔进右手最后一间屋子,里面漆黑一片,窗户都是钉死的,扔下芸娘,便守在了门外,一脸凶相的陈婆子跟在房妈妈后面,两人面无表情瞪着芸娘。
芸娘一脸惶恐,缩在墙角,浑身抖个不停,陈婆子干练的很,深知如何收拾这些叛逆玩意,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上去扯了芸娘嘴里的纱布,一巴掌扇了过去。
芸娘被扇的两眼冒星,嘴里瞬间溢出一片甜腥,和着两颗银牙,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啧——”
一声轻叹,语气里带着丝丝责怪:“陈婆子,怎的失手了?将牙打掉了,日后怎么做头牌?沈家二郎看见了,不得心疼死?”
陈婆子在旁边立着,低头不说话。
林洛端着茶,好死不死的偏偏此刻进了来,看了眼芸娘的惨状,默不吭声的将茶递给房妈妈。
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打成这样是房妈妈首肯的,不然陈婆子手里怎么会这般没有准数,林洛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知道芸娘这辈子算是毁了,房妈妈这是下狠手了,断了两颗牙,头牌是做不了了,日后也只能接些下等客,那些达官显贵,文人贵族是连衣袖都碰不到了,沈家二郎是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只怕日后连看都不会看芸娘一眼了。
房妈妈将茶盏递给林洛,半蹲在芸娘前头,抽出帕子拭了嘴角的血,面上带着心疼:“这般,还要替沈家二郎守身子吗?那沈家二郎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听说正在府里筹措婚事,忙得很。若他月余未来,你是不是要守月余的身子?你若真有本事,便让沈家二郎包了你,不然,我樊楼可不养吃闲饭的。”
芸娘半边脸有些红肿,眸子里带着惶恐,挣扎着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两个头:“房妈妈,我自小在你身边长起来的,你便当我是阿猫阿狗,一脚踢了我吧。”
“踢了你?我给阿猫阿狗喂口食,都知道冲我摇摇尾巴,你——连猫狗都不如。”
说罢冲陈婆子使了眼神,陈婆子拿起边上的布条,一圈一圈,紧紧缠住芸娘的肚子,便一口一口往嘴里灌水,憋得芸娘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成酱紫色。
“灌完了水,莫管她,拉撒也莫管,饿上两日,看她嘴还犟不犟。”
说罢剜了眼愣住的林洛,林洛赶紧低了头,端着茶跟着出了门,耳朵边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远,直到门被关上,那声音才消失,却悄无生息的,钻进林洛心底,在梦里叫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