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满了指甲盖大小宝石的炫目刀柄几乎亮瞎了余良的眼,但这样一把堪称精美的小刀居然插在巨大雕像的脚上。
这就是对美的不尊重。
余良将刀拾起,小心地吹去表面的浮尘。
“这是前朝皇帝刮脚皮的。”姜山在背后开口,“我杀进他皇宫的时候顺手捡的留了个纪念。”
“吴汵王?那个半吨重的胖子?”
看过前朝末代帝王画像的余良手一抖,刀落地。一想到那个脸上褶子能把眼睛遮住的怪物他就恶心的想反刍。
姜山蹲下把刀插回雕像的脚缝里,“我还以为你有这方面的癖好呢。”
%
两人在耸立的怒目金刚中穿行,有的还只是空着手干瞪着眼,本该握着武器的地方仍然是虚位以待。
按姜山衰老的速度来看,以后几十上百年这里都要不间断的添上几件新玩意。
“两百多把武器吧,其实大多是只是有纪念意义的战利品。”姜山说,有些长矛或是刀刃口都已经斑驳,内里也无玄机,只是承载着他一路征战的回忆,“小部分是前朝留下的藏品,像是民间那些所谓大侠的佩剑,传言中叉死蛟龙的铁槊,还有更离谱的有说是上古神明混战中遗留下来的武器,比如前面这个。
传说古皇秦玖拿这把剑砍过几个半神的头。”
一尊人首兽身的狰狞塑像出现在眼前,看起来应该雕的是重黎,也就是最为知名神明之一:火神祝融。
说栩栩如生都有点不恰当,这就说是祝融本融也没毛病。
只是他手中持握的那柄所谓秦玖用过的长剑和雕塑风格格格不入,有类似于西洋双手剑形制,也有类似于唐横刀的包钢与开刃方式,剑身漆黑没有任何装饰,朴素的像是铁匠铺打出的剑胚。
“说实话,看着不像啊。”
“前朝剑冢里的,一开始我也觉得可疑,”姜山从雕像脚下的随意堆放的杂物中抽出一轴画。
他松手,画卷自动在空中展开,画的类型是西境国家的油画,画者在右下角署名为赫门。
画上是七个衣着风格迥异但都称得上华美的人类各持一把剑压在跪在地上的恶魔,黑色的火焰在恶魔的罩袍上燃烧,他阴冷的视线投射在身前插入地面的漆黑长剑。
余良转头看向祝融手中那柄剑,不能说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滞留在楚国的夷人说,署名的赫门的意思其实是人类,可能是凡人目睹神战后作的写实画,画的名字据传叫作《剑锋与下坠的太阳》,”姜山应当也是对这幅画有过兴趣,至少了解的程度不浅,“也许是翻译问题,我认为他原本的意思应该叫《剑指夕阳》”
“夕阳。”余良揣摩着这个词,按照画师的意思指的应该就是跪伏在地上的恶魔。
而那柄长剑极有可能就是秦玖的佩剑。
是恶魔与秦玖凑巧锻造了两把几乎一样的长剑吗?还是说被七个神剑锋所指着的,就是秦玖?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秘密,所以我无法理解你犯下死罪后留在这里等死的想法。”
姜山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长剑的剑脊,可能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这把剑是活物,内里压抑着要焚烧世界的怒火,就像某些时候他所看到的余良的眼眸
“主动死亡是对世界的蔑视,就像看着同床的美女不用偏要搞传统手艺,”余良笑着说,“全世界都在发生着剧烈的改变而楚国岿然不动,这不是台面上的圣上能做到的,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将楚国定在了原地,所以其实,你就是我心里期许已久的美女。”
“真是粗俗的比喻,不过我喜欢。”姜山将剑反持,剑尖指向自己,剑柄递给余良,“毕竟是秦玖用过的,拿着试试。”
余良抬头,姜山对自己未免也太信任了,完全不是对待谋反者的态度,这并非只是基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因为他分明从姜山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期许的意思。
余良伸手握住了剑柄,是一柄好剑,修长与手感兼具,但很是一般的灵能传导性能注定了这不能成为一把神兵利器。
也许只是秦玖那把剑的仿制品吧。
剑的用料很扎实,剑脊选用的应当是玄铁,剑刃锻打出流云的花纹,两者的连接处打磨出优美的弧度。
单手挥剑对于灵体二阶的余良来说算不上吃力,但余良用不惯,不仅如此楚国也少有适配双手剑的剑术。
“我很喜欢这把剑,只可惜不善用剑。”
余良松手,凭借灵修使其缓缓上升,还是要换一把正儿八经的武器才对得起自己戎马一生。
在刹那间一团极亮的闪光在姜山手中爆开,又在下一个刹那化为一道弧形的刀光。
余良后退,但完全逃不出这块被划定为死亡的范围,他惊恐地看着暴起的姜山。
“叮”的一声轻响,照亮整个地下空间的闪光消失。
几秒后烟尘消散,饶是祝融的塑像再狰狞也同其他雕像一样,破碎为数百片反射着各色光线的陶瓷片散落在二人脚下。
秦玖的佩剑竖在余良面前,强烈的“气息”从人和剑的身上散发出来。
“你不是很擅长用剑吗?”姜山笑着说,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所有碎片与粉末像是时光倒流那般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组合成原来的形状,祝融的塑像像几秒钟前那样重新屹立在身旁。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想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为安呢。”
黑焰在余良裸露的皮肤上燃起,蔓延的态势称得上温和,像是在一件件地穿上自己的铠甲。
“你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悠闲,没底牌的人装不出来。”
“是吗?”
火焰从余良的指尖涌出,潮水一般覆盖了那柄剑。
他和它都在复活。
纯黑的剑脊下是在跳动的心脏,沉默中这柄剑的名字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诧寂”。
“看来这把剑是真的,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的压迫感了。”
有着及地后摆的龙袍在光辉中消散,点点光粒凝结成为黄金色泽的重甲,姜山每走一步身上的光芒就更盛一分,余良不得不伸手遮挡。
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凡人啊,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太阳。
就算手持一把神兵也无法填平实力上的巨大沟壑吧。
“这种力量的名字是?”
灵力感受不到余良身上的火焰,也感受不到那明明肉眼可见的可怖力量。
这是两种体系的力量,就像是林间的鹿和海中的鲸那样毫无关联却又同时存在。
“瑰,或者说,叫作瑰力。”
余良大方地说出口。
“所谓被神明放逐的力量吗?”姜山若有所思,“可惜时间所剩无几了。”
“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
姜山抬起手,张开的掌心上是一个小小的光球。
“万物,寂灭。”他低声道。
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被小球吞噬。
%
“戒律,止。”嘶哑且疲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和光明像是一面白一面黑的纸被揉碎,镜片一般透着扑朔迷离。
“多少年了,瑰力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仍然存在,呵呵呵。”姜山的领域构建被强行终止,从领域与世界连接的裂缝处飘出一团浓重的黑雾,它像是在走,又像是在翩翩起舞,他在念诗:
“只是一缕残念飘零人间,故国长歌萦绕耳边,瑰灵交衍断绝消现,唯斑驳破碎之传说能依稀可见。”
“是这样,我读书少。”余良虽然被禁锢在领域当中但还是插话道,“能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吗。”
黑雾围着余良转了一圈又一圈,叹道,“瑰力盛时风骚万千,须臾已过门徒亦怜,放逐不洁平万世险,神灵人瑰再无平眼。”
“你说给我还是说给那边那个冒金光的?”
“你。”
余良用力转过头,被禁锢的不止有他,还有姜山,暂停的不是领域,是时间。
“找到另外两把我力量所寄托的剑,这柄剑已经经历了太多磨损没有什么可以释放的力量了。”
“你是秦玖?”
“秦玖是我,不,是我们之一。”黑影的语速在加快,“我知道你的目的,拥有我给予的力量你就可以实现它。”
他再没给余良反应的时间。
“戒律,流。”
一切回到正轨。
%
穿透一切的光芒在姜山手中绽放,毫无疑问在他的领域中余良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他连瘟鸡都不如,像是一只蝼蚁。
“这是门。”
姜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剑上附着的火以一种极为扭曲方式在燃烧,火焰是黑的,但又不符合常识地极度明亮,在全无死角的光明中这种漆黑反而像光明本身。
在一片寂静中,
世界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