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海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跑了将近一个时辰,一直到山脚下的水潭旁才停下来。水潭宽阔深邃,潭水来自山上的多个泉眼,泉眼流出股股泉水在半山腰处汇聚,形成瀑布,再一股脑儿倾泻入这个水潭里。瀑布在与潭水交界的地方产生大量的白色水花,发出振聋发聩的轰响,但奇特的是,整个水潭的表面却几乎没有什么波纹。
弥海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他收到弥天的任务是潜入水潭的底部取一袋鹅卵石带给他,他不明白取回来鹅卵石能有什么作用,只是遵循弥天的指示照做。弥海在水潭边简单地做了做热身运动,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准备下水。
可是刚解到一半,一个严厉的声音就突然冒出来呵止了他。
“和尚,大晚上的,你要在我老人家面前做什么呢!”声音有
些苍老但是很有气势。
弥海吓了一跳,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水潭边一位身穿暗红色袍子、头戴高帽的老者在和自己说话。老者手持鱼竿在水潭边钓鱼,一动不动,与景色完全融为了一体,弥海刚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块大石头杵在这儿。
“老先生,弥海不知道您在这里,得罪了。”弥海单手立掌,身体微弯向老者行礼。老者听了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握着鱼竿看着他。
弥海见老者不再说话,便拿起衣服转过身,沿着水潭边缘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直到一个看不见老者的位置才停下来。弥海望着平静的水面,将布袋子系在腰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他头朝下,双手笔直,两腿发力,快速地朝水底游去。到达水下十米的位置他的感觉还不错,池水温暖舒服,只是耳膜受到水压稍微有些疼。到达水下十五米的位置,池水温度骤降,冰凉刺骨,他的视野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膜被水压得生疼。弥海不管那么多,两腿持续发力,非常努力想要继续深入,但是无奈自己憋不住气了,于是赶紧掉转方向浮出水面。到了岸上弥海发现自己全身皮肤已经被水压得发红麻痒,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两手空空显得有些狼狈。他在水边拧了拧布袋子上的水,找了个位置坐下,两腿一盘、闭目养神,一边休息,一边思考失败的原因。
正当弥海站起身来要尝试第二次时,从远处传来那位老者的声音:“和尚,洗澡洗够了没,别再影响我钓鱼了。”
“老先生,打扰了。住持有令,要我潜入水底取一些鹅卵石,完成任务我就离开。”弥海一边回答,一边活动手脚做热身运动,刚要下水,那位老者又说话了:“放弃吧,这水潭越往下矿质含量越大,被水托举的力量也越大,凭你这样蛮干是一辈子也下不去的。”
“有道理啊。”弥海眼前一亮,他停下动作,向老者所在的方向抬手行礼答谢:“多谢老先生提醒,让我少走了弯路。”
其实,弥海在盘坐休息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下潜到水潭一定深度的时候,不管自己怎么发力好像都有一种停滞不前的感觉,他以为是水潭底部的压力太大导致的,经老先生这么一提醒,他才明白过来,压力大或许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感到疼痛,真正让自己停滞不前的是潭水越来越强的托举力。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于事无补。
“别发呆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老者的声音打断了弥海的思绪,但弥海只是笑一笑。他在想,弥天住持深谋远虑,交给自己这个任务一定不会是个不能完成的任务,只是自己还没找对办法,或许自己应该找块大石头抱住然后跳下去。想到这里,他转身离开水边,去寻找一块大石头。
“很好,终于走了。”老者一用力,把鱼竿收了回来,看了看鱼钩上剩余的饵料,自言自语地说道。
过了半个时辰,弥海气喘吁吁地跑回水边,两腿一盘坐在地上休息。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把水潭附近,甚至是稍微远一点的小树林里面都找了遍,竟然连一块稍微大点的石头都找不到。不可能,弥天住持交给自己的任务一定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仔细地观察水潭周边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各种可能性。
“和尚你太粗心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衣服带走。”远处又传来老者的声音。弥海无奈地笑了笑,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想了各种可能的办法,还是想不出有什么比抱个大石头潜入水底更好的办法,现在自己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与其坐在这里干想,还不如换个时间从山上搬一块大石头下来。于是他索性拿起衣服,向老先生所在的方向行礼,转身离开水潭,朝着山上走去。
“今晚要是完不成任务,回去向住持报告他一定会很失望吧。”弥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害怕执行任务费时费力,他害怕的是弥天住持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失望,最害怕回去的时候听到弥天住持对自己说:“连个水底都游不下去,功夫白学了。”只要一想到弥天住持对自己感到失望的场景,弥海的心里就像被针扎穿了一样刺痛。
弥海慢慢在山路上走了快有小半个时辰,一路上他就像着魔了一样,看见一块稍微大点的石头就要上去抱一下,但是每块石头都像是从山上长出来的一样,没有一块是他能拿得动的。弥海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样做很蠢,但是他心里有个郁结,今晚不潜到水底他心里就是不舒服,所以但凡有一丁点机会,他都想把握住。
夜渐渐深了,山路上树影斑驳、星星点点,一片寂静,只有从远处传来的微弱水流声。弥海折腾了好久,一无所获,倒是有些口干舌燥,心想去找点水喝,顺便可以看看有没有被水流冲得比较松散的大石头。于是他顺着水流声一路找过去,刚开始水流声嗡嗡细弱蚊吟,渐渐地水流声潺潺宛如钟响,到近处时水流声轰轰音盖铜锣。弥海走过去一瞧,原来发出声音的不是什么山涧溪流,而是从山腰上奔流而下的巨大瀑布,在瀑布的边上正好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巨大石头。弥海顿时心里轻松了一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瀑布的边缘,双手接了一点水来解渴,水的味道纯净甘甜,喝下去感觉非常畅快,身上的疲惫也消除了许多。
弥海用手背抹了抹嘴唇,然后赶紧去找比较松动的大石头,结果把瀑布边缘的石头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块能搬动的石头,这些石头仿佛与整座山体浑然一体,不容外人轻易挪动。弥海想想也是,如果石头松动的话,早被瀑布冲下山了,不可能还留在这里。
弥海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顶,又低头看了看汹涌澎湃的瀑布。此刻念辰珠的光芒仿佛薄纱一样披洒在这条长长的白练上,一直向山脚下的水潭延伸而去,宛若仙子的绸带一般。“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望着美丽的景色,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弥海闭起双眼,双手合十,朝禅天寺的方向拜了一拜。然后解掉衣服,将体内真气运遍全身,浑身肌肉紧绷,单腿在脚下石头上用力一踏,整个人没入瀑布之中。
“弥天。”弥海口中默念住持的名字,心里想的却是“父亲”二字。随后,弥海只觉得身体突然一轻,水流在他身旁与他一同飞驰而下却不沾染到他身上,水珠在他身上肆意流淌却不聚集在一起,而是轻轻触碰他的皮肤又飞走了。弥海还来不及仔细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脚下便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全身骨头像要散架了一样,一股钻心的疼痛迅速从他的左脚传到腰部,再传到脑袋。左脚脚腕断了,弥海来不及多想,赶紧在水中完成翻身使头朝下,右手护住脑袋,借助重力和瀑布的冲击力,使整个身体迅速地朝水底冲去。很快,右手又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右手撞到坚硬的水底折断了,弥海的头撞在了右手上进行缓冲,加剧了这股疼痛,身体则是朝背部翻过去,重重地摔在了水底。“到底了。”弥海想的不是自己受伤怎么样,而是赶紧用左手去摸水池底部的鹅卵石,一块一块放在自己腰间的布袋子中。布袋子很快要装满了,弥海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被水托举了起来,他挣扎着多抓了一颗鹅卵石,扎紧布袋子,然后立即调整姿势,头朝上,两腿击水,浮出水面。
弥海艰难地带着鹅卵石游到岸边,在水边一翻身便躺倒在地上呼出呼哧地喘气。这个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皮肤发红麻痒,全身骨头疼痛,左脚脚腕断裂,右手骨折,背部多处擦伤,眼睛充血,耳膜疼痛,鼻子出血,嘴巴上还有粉红色的血沫。
“没想到伤得还挺严重。”弥海躺在水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和尚,你的执念很深啊。”戴高帽子的红袍老者拿着鱼竿和竹篓忽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老先生,弥海无能,出此下策,让您见笑了。”弥海微笑着说道。
“我很愤怒。”老者低沉地说道。
“先生,您愤怒什么,是我打扰您钓鱼了吗?”弥海不解地问道。
老者把竹篓丢在一旁,一只手握紧鱼竿,一只手指向弥海腰间的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我耗尽心力,将方圆十里的零散巨石全部震碎了,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抱着石头下水,觊觎藏在水底的灵石,你倒好,不仅要告诉我做这些事是白费心机,还要当着我的面偷取灵石,叫我如何不愤怒!”
“啊?”弥海大吃一惊,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先不说他终于知道自己找了半天大石头结果怎么也找不到的原因,敢情这鹅卵石还是有主人的,叫什么灵石,弥天住持是要自己偷东西啊,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老者可不管那么多,弯下腰迅速用手揪住了弥海腰中的布袋子,打算用力狠狠扯下来。弥海立刻慌了,他赶紧一翻身甩开老者的手,将布袋子藏在自己的身体下面,用手和后背牢牢地护住。
“还敢反抗。”老者一看弥海的举动变得更加生气,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弥海没有想到老者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但是他深知自己理亏,只能弓着背默默承受老者的拳脚,甚至是鱼竿的抽打,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背上,现在更是变得青一块、紫一块,有好多地方变得血肉模糊。
“老先生,别打了,我不知道这鹅卵石是有主人的,我这里有封信能解释。”弥海有气无力地说道。
老者扔掉已经打断的鱼竿,弥海赶紧腾出手在身上摸了摸,哪里还有什么信,衣服和信早就被自己扔在山上了,看来自己已经摔迷糊了。
“信呢?”老者好气没好笑地问。
“信丢在山上了。”弥海老实的回答。老者怒发冲冠,对着弥海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和尚,我不打算和你开玩笑了,赶紧松手。”老者的语气突然变得残酷又冰冷。他卯足劲,用力踹在弥海的腰上,一下把他踹翻在了地上。老者弯下腰两手用力揪住了弥海的布袋子,一只脚狠狠地踏在他的胸口。
“撒手,再不撒手我打断你的手脚!”老者恶狠狠地说道。
弥海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被动挨打了,随即松开了双手,任凭老者将布袋子抢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老者的气顿时削减了几分,松开了踩在弥海胸口上的脚。他正要打开布袋子检查,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弥海的右脚用力向上一踢,正好将老者手中的布袋子踢飞到空中,随即左手用力向下一拍,整个人倒翻而起,将布袋子牢牢抓在了手中。弥海在空中翻腾了一周,随即右脚稳稳着地,紧绷的大腿肌肉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后送了出去,与老者拉开了距离。
“什么?”老者非常惊讶弥海竟然还有余力做出这样的动作,但是这样的举动无疑又是在激怒他,老者迟疑了一下立马朝弥海冲了过去,一边追赶一边怒骂:“该死的和尚!”
弥海完全不管这些,他没有时间去做别的、想别的,只知道用左手牢牢抓住布袋子,右脚持续发力,一步一跳迅速地朝山上逃去。
刚开始老者还能跟上弥海的脚步,但很快老者的呼吸就跟不上了,二者的距离在渐渐拉大。
“什么鬼和尚,受那么重的伤,还能跑这么快。”老者追到山上没多久便不再追了,他已经用尽全力去追赶,但弥海的顽强和毅力实在是令他难以想象。追到山上已经是老者的极限,山路弯曲,树木丛生,实在是很难再追下去,加上自身的体力消耗也是很多,他早已是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弥海一路上则是没有任何停歇,始终用他右脚最大的力量飞速地在山间奔跑,或者说跳跃,直到到达禅天寺的大门口他才停下来。
“呼-总算将他甩掉了。”弥海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一种无力感和眩晕感从身上四处传来,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上。看门的武僧见状立刻赶了过来,大声呼喊请求帮助,弥海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在完全闭合前他好像看到弥天住持皱着眉头向自己飞奔了过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弥天住持出现这样慌张的神色,弥天住持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但是弥海的耳朵却早已被嗡鸣声充斥着,完全听不清弥天住持在说什么,随后他两眼一黑便完全失去了意识。